登聞鼓每次響起,便代表著一次驚天大案。因這登聞鼓,不論貧富貴賤,不論老幼妍丑,只要有天大的冤屈,便可以敲響。
沒有人能阻攔你敲登聞鼓,沒有人能阻攔你將你的冤屈說到皇帝的面前。
然而……為何不論平民百姓不到萬不得已,不到窮途末路,都不肯去敲響這面鼓呢?
因這登聞鼓,並非是誰都敢敲。
皇帝日理萬機,你的冤屈若只是小事,拿來敲響登聞鼓,豈非白叫皇帝浪費時間?
為了避免有人拿此事好玩,這登聞鼓下便立了規矩,登聞鼓敲響上達天聽之後,便要受一百二十個板子,滾過釘板。
當然,為了防止這冤屈還沒說人便受不過刑而死,敲響登聞鼓之人會在受刑之前將自己冤屈寫成狀紙上呈,若是事關重大,這刑罰甚至會被免去。
不過……誰也不確定登聞鼓響了之後,聖上是否願意免了這棍刑和釘刑,也沒人敢拿自己的命去賭上一賭。
至於收買他人來抹黑同僚……登聞鼓事關天下,敢敲響登聞鼓的必定會被查個清楚明白,一絲蛛絲馬跡都不放過,沒有哪個朝廷大員敢在此事上做文章。
所以應醉敲響登聞鼓一事被上報給了老皇帝時,他甚至很沒有形象的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狀紙呈上,老皇帝先是一驚,繼而大怒。
科舉舞弊一事,沐鳳知道,皇帝知道,再有還有誰會知道?自是那些舞弊之人!自是那些看了舞弊試題之輩,那些背後圖謀不軌之輩!
科舉本是選拔天下人才為帝王所用,科舉舞弊乃帝王大忌,而這一次科舉又非普通科舉,而是帝王恩典方才加開的恩科……此時出現舞弊,豈非在他這個皇帝的臉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先前沐鳳將此事按下不表,臨時更換試題方才保全帝王顏面,選出了真正有才有德之士,老皇帝雖然暗恨舞弊之人,但也只是打算日後慢慢去查。
可是今日,應醉這登聞鼓一響,天下人都會關注此事,老皇帝的麵皮簡直是活生生被應醉撕下來丟在腳底下踩!
人老了,年少時的雄心壯志就少了。若是沐鳳未曾將此事悄無聲息的解決,老皇帝或許會因為舞弊之事本身而驚怒,不僅不會遷怒敲鼓之人,反倒會大力獎賞免去對方刑罰。
可是沐鳳已經將科舉舞弊的後患免除,卻又被人將此事宣揚出去,老皇帝又怎麼會不對敲鼓之人心生惱怒?
而且,老皇帝之前已經看過中舉之人,大名鼎鼎的京城雙星之一應醉,也就是如今敲響登聞鼓的人,居然榜上無名?
他為何考試之前不敲,偏偏考試之後敲?
他是否本就知道舞弊內情?
種種懷疑在皇帝心中划過,老皇帝收下狀紙,沉聲對呈上訴狀的京城府尹趙衍松道:「敲鼓之人可受了刑罰?」
趙衍松答:「未曾。」
「趙卿可看了訴狀?」
趙衍松答了是。
「你如何看?」
「荒謬胡言。」趙衍松毫不猶豫的回答。
老皇帝冷笑一聲,陰森森道:「科舉乃國本,有人狀告科舉舞弊,乃朕失察之過。叫諸位大臣進宮覲見!至於那敲鼓之人,既有如此捨身為國之仁心,朕又豈能不成全他?」
趙衍松立在下首,感覺老皇帝盛怒之下的皇威,垂眉斂目,背脊上卻已經沁出冷汗。
衙門之外,應醉瘦削柔弱的身軀此刻卻挺立如傲骨寒梅,單薄的身軀撐不起寬袍大袖,風一吹,衣袂飄飄,仿若即將被風裹挾著飛入天上。
他在呈上狀紙時,曾大聲叱喝科舉舞弊,狀告考官一干人等,尤其怒罵主考官無雙公子沐鳳的聲音更是響亮堅定。
圍觀看熱鬧的人中也有書生,還有更多的人是應屆考生,舞弊案關係到他們本身。
因此,應醉此言一出,便叫所有人為之色變。
「原來如此!以我之才,便是入不得二甲,也應是三甲上游,豈會落榜?若是有人舞弊……」
「那無雙公子沐鳳與榜上之人盡皆交好,尤其趙衍楓可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居然也能得一甲探花,嘿嘿……說無內情,傻子才肯信!」
「沒想到啊沒想到,無雙公子大名鼎鼎,竟然也會做出這等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這位小公子敲響登聞鼓,狀告科舉主考官,倒是勇氣可嘉。」
「那是,要知道敲響登聞鼓,可是要硬生生承受一百二十個板子,滾過十米長的釘板啊!若是意志不堅定,怕是會被硬生生打死在當場啊!」
……
應醉聽著眾人議論紛紛,心底滿是得意。這些人不知道,他是有把握不會被打,才會敲響登聞鼓。
平白無故的誰會願意受那份罪?被打一百二十棍,再滾釘板,他這尊貴的定國公嫡子可受不了。
不過像他這樣不畏皇權的人,估計也不多,所以這些人誇他有膽量什麼的,應醉覺得自己也是受之無愧。
很快,府衙大門打開,趙衍松面容古井不波,只抬了抬眼皮掃了應醉一眼,一揮手道:「棍刑百二,釘板十米,行刑!」
應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仍以一副傲骨錚錚的模樣站在那裡。直到如狼似虎氣勢洶洶的衙役們左右兩邊按住他臂膀,將他按到地上去,他的臉色才突然變白了。
「你、你們要幹什麼!!」
他尖叫著,奮力掙扎道:「我爹可是定國公!你們這是要幹什麼?你們怎麼會要打我?!」
趙衍松被他驟然尖利的嗓音刺得耳膜一疼,皺了皺眉頭奇怪反問道:「你敲響登聞鼓,註定要受一百二十下棍刑與釘刑,方才見你一派鎮定,怎的此刻才突然慌亂?」
說著,趙衍松諷刺一笑道:「莫不是以為,你是定國公之子,敲響登聞鼓便不會受任何刑罰了吧?倘若真是如此,京城高官貴爵之後,豈非人人可敲登聞鼓來耍上一耍?如此作為,又置聖上威嚴於何地?」
你們豈能打我?!這不符合劇本!書上同樣的舞弊案,舉報之人乃是一介寒門書生,他不僅沒有被行刑,還得了獎賞啊!
應醉差一點這般叫出聲來,還好他尚且有一點腦子,咬緊了牙關硬生生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他無法出聲辯駁,畢竟敲登聞鼓的刑罰人盡皆知,他不可能說什麼來鼓動其他人來幫他。
應醉發現,他剛剛那般被猝不及防按在地上的掙扎尖叫下,原本誇讚他的人表情都變得奇怪起來,更多讀書人更是以袖掩面,仿佛覺得他玷污了讀書人的清名。
人人皆知的事情,應醉他哪裡有理由不去受?
應醉電光火石間明白,這一次的刑罰,他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若是利利索索的忍了,好歹他敲響登聞鼓為求大義不畏艱辛痛哭的名聲還能流傳出去,可再胡鬧……便是他真的狀告成功了,旁人也不會記得他。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應醉想,不過是一百二十棍而已,他就忍了!他把這仇全都記在了沐鳳的頭上,他倒是要看看,科舉舞弊案暴露,沐鳳這個主考官又會落到什麼下場!
應醉想得特美,他覺得,憑他爹定國公的身份,便是這些人敢動手,也一定不會打的太重。
可是……他卻忘記了,就算打得不重,憑他上輩子好吃懶做一個勁兒啃老這輩子養尊處優依然在啃老,從未受過痛又意志薄弱的人能受得住嗎?
當第一棍落下去的時候,應醉本想忍住,本想留下一個堅定不屈的形象。
可是他忍不住。
痛,太痛了,那碗口粗兩米高的大棍,被衙役高舉過頭頂,光靠重力勢能落下來都能讓人喝一壺,何況衙役還用了力氣在上面?
這一棍,讓應醉簡直懷疑自己是否被打成了兩截,他的尾椎骨似乎都在哀鳴,劇烈的痛楚席捲了整個人,傳達到腦神經,讓他腦海空白,頓時慘叫出聲。
那叫聲之悽厲之慘絕,讓圍觀的人都駭了一跳,緊接著便有人忍不住竊笑起來。
沒人見過,光是第一板子就受不住會哭爹喊娘的人,就算是平民百姓流氓無賴,起碼都會撐個幾下。而現在,英雄了得的定國公唯一的兒子,卻連個流氓無賴都不如,區區一板子,便叫成了這樣子,豈不滑稽?豈不令人發笑?
衙役行刑已久,棍下之人如何醜態他們都見過,應醉這般也不能讓他們變色,只一棍棍冷酷無情的落下。
應醉涕泗橫流,哭天喊地,上輩子當鍵盤俠練就的噴人*不受控制的用了出來,草天草地草父母,罵人祖宗十八輩,罵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人人含怒。
趙衍松作為下令行刑之人,他的母親與妻子乃至女兒,在應醉嘴裡都和他發生了不可描述的關係,直叫趙衍鬆氣得渾身發抖。
忍了又忍,趙衍松終是在此人言辭越加過分之際,不顧及應醉身為定國公之子的身份,怒道:「掌嘴!」
立時有差役拿著刑牌上前,左右開弓抽起應醉的嘴巴,叫他再也罵不出聲。
二十棍下,應醉身上傳來一股騷味,人人掩鼻皺眉而退,衙役手下頓了頓,在趙衍松冷眼下繼續行刑。
三十棍下,應醉被掌嘴掌的臉頰紅腫破裂滿嘴鮮血,棍刑又不停下,他終是昏厥過去,又在下一棍下哼了一聲醒了過來。
五十棍下,應醉氣若遊絲,眼睛翻白,每一棍落下他只能抽搐一下罷了。
七十棍下,應醉下身鮮血淋漓,大腿骨在細微的咔嚓聲中開裂了,一股惡臭傳來,眾人再次掩鼻而退。
一百二十棍完畢,應醉已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而他下身全是穢物,衙役嫌棄的將刑棍舉向一邊,上面血肉之外還沾了惡臭,直叫他們不想再將這刑棍拿在手中。
趙衍松見應醉昏迷,叫來衙役用十幾桶冷水潑之,將他一身血腥和臭味都沖了個乾淨。
應醉渾身抽搐了一下,昏昏醒來,就見面前已經擺上十米長兩米寬的釘板。
他腦海空白,愣愣的瞅著,很快有衙役見他不動彈,便分左右將他架起,整個人橫丟在釘板上。
「啊——!!!!!」
他的慘叫沒能讓人心軟,只因他剛剛的辱罵讓所有人都不願再為他心生同情或憐憫。
剛剛那一百二十棍,不僅打得應醉痛苦不堪,更重要的是……打碎了他一直以來虛假的名聲,大庭廣眾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應醉不過是一個沒有骨氣沒有教養的人。
比市井小人還要不如。
當真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