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姜,我勸你識相點,早點說出老怪物姬罌的藏身處,還能給你個痛快!」
斷頭崖。夜黑風高,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天氣。
光禿禿的懸崖上寸草不生,卻里里外外圍了數十個人,刀劍出鞘,殺氣凜凜。
懸崖邊上,立著一個人,短衣勁裝,頭髮一絲不苟盤在腦後,格外精練。
這人便是姬無姜,江湖臭名昭著的無命門門主姬罌的徒弟。
姬無姜看著眼前這一片氣勢洶洶的人,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能得武林七大門派圍剿,她這江湖也算沒白混。
&無姜,你已無路可逃,休要負隅頑抗,乖乖說出姬罌的下落!」為首的是武林盟主、蒼山派掌門傅擎蒼,他身側的大弟子劍指姬無姜,正氣凜然,字句鏗鏘。然而那副論調姬無姜早聽得耳朵長繭。
這幫名門正派,就不會換換詞麼?無趣。
姬無姜捏了捏耳朵,側臉瞥了眼身後的懸崖。
斷頭崖,地勢險惡,崖高萬仞,崖底是一片濕瘴毒林,從此處掉下去,縱然是九命貓妖也得乖乖被無常勾走!
姬無姜卻不在意,對著面前這幫氣勢洶洶的正派人士,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還不等這幫人反應過來,這條纖細的身影突然後仰,轉瞬消失在斷頭崖上!
&無姜!」傅擎蒼又驚又怒,疾步上前,然而斷頭崖外,除了山間縹緲的雲霧,再無其他。
&丫頭。」傅擎蒼低罵,扭頭對身後六大門派抱拳道:「各位,碧璽事關重大,絕不可落入歹人之手。如今姬罌潛逃,姬無姜生死不明。傅某不才,懇請各位掌門同心協力,一同追回碧璽!」
&盟主放心。」逍遙派掌門菩提子捻了捻山羊鬍,道:「這斷頭崖底濕瘴遍地,只有一處出口,只要派人守住出口,縱然姬無姜有本事活著出來,也絕逃不出我們的手心。至於姬罌,傅盟主只需以武林盟主之令放下追捕令,七大門派聯手圍剿,姬罌就算狡兔三窟,也無處遁形。」
傅擎蒼本就有此意,如今菩提子一說,自然滿口應下,又重重添了一筆彩頭:「蓬萊秘寶中有一件金縷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若有門派俠士追查到姬罌下落,奪回碧璽。傅某,以此寶相贈!」
傅擎蒼穩坐武林盟主之位二十餘載,聲望頗高,此話一出,除了少數幾位掌門面色難辨之外,大多數人臉上都浮現出驚異與狂喜。
要知道,自天機門歸隱山林之後,江湖上堪稱寶器的兵甲器具屈指可數,況且這金縷衣還是傳說中的蓬萊遺物,怎教人不心生嚮往!
一時間,人群里傳出各種稱讚溢美之詞,傅擎蒼吟著微笑一一應對,又說道幾句,斷頭崖上的一眾人等這才分頭散去。
子夜的山林重歸寂靜。
一隻漆黑的烏鴉落在崖邊,低頭梳理羽毛,似被什麼驚動了一般又突然抬頭張望,烏溜溜的眼睛一轉,突然怪叫一聲,振翅而飛。
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去,只見斷頭崖邊突然伸出一隻手,牢牢攀住石頭,一使力,陡然飛身而起,穩穩落在崖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跳下斷頭崖的姬無姜!
斷頭崖地勢複雜,然而姬無姜在此地徘徊數天,早就摸清了這山林間的彎彎繞繞。斷頭崖雖險,崖壁上卻有一處淺淺的凹洞,被藤蔓遮擋,不易發現。姬無姜棲身其中,刻意收斂氣息,這才沒被發現。
否則,七大門派聯手,她早就渣都不剩了。
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姬無姜一臉怨念。
明明來的時候說好就是來玩玩、攪攪局就走,哪知她師父那個老妖怪竟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
姬無姜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師父的話,什麼時候算數過。如今,還是保命要緊。
如此想著,姬無姜扭頭朝林間飛掠而去。
說起今日之事,還得追溯到半日前。
永寧十四年六月初八,溽暑時節,涼州尤甚。然而這半月,卻有無數人紛紛涌至涼州,不為別的,只因六月初八這一天,武林盟主傅擎蒼召開武林大會,邀約天下豪傑,共賞奇寶——碧璽。
傳聞,數百年前曾有蓬萊仙人在江湖行走,武功卓然,工於機巧,然而不過曇花一現。蓬萊仙人西去時,留下了一處寶藏,被稱作蓬萊秘寶,而碧璽,正是蓬萊秘寶的鑰匙。
百年來無數門派高手窮極一生尋找蓬萊秘寶,卻終無所獲。故傅擎蒼甫一放出碧璽的消息,武林震動。
然傅擎蒼武功兵甲榜行四,多年來威名頗重,縱有心懷鬼胎之人混跡其中,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半月倒也相安無事。
誰料想,正是武林大會之上、傅擎蒼拿出碧璽之時,無命門主姬罌從天而降,一掌拍飛傅擎蒼,眾目睽睽之下奪走碧璽!這輩子就沒著過調的姬罌拿了碧璽還不算,偏偏對著這烏泱泱有頭有臉的名門正派人士,在武林盟主的高座上高舉碧璽,喊出了歷來反派最經典的台詞:「哇哈哈哈哈哈,這碧璽,是我的了!」這才奪路而逃。
此舉在眾人眼中簡直就是張狂的挑釁,狠狠扇了這幫名門正派一個耳光。傅擎蒼氣結,率領七大門派聯手追擊,然而姬罌幾十年攪完渾水就跑的本事也不是白來的,帶著一串長尾巴在涼州萬壑山中兜了大半日,硬是甩脫了七大門派的追兵。
傅擎蒼氣得七竅生煙,正好遇上偷溜路上的姬無姜,不知哪個門派眼尖的弟子一眼認出姬無姜,又惹來半日追逃,直到這半夜時分。
姬無姜終究不過是個小角色,傅擎蒼失去了姬無姜這條線除了有些打臉之外,也並不如何上心。追回碧璽的關鍵,仍舊在姬罌身上。
傅擎蒼對此心知肚明,而姬無姜也不是想不到這點。
斷頭崖冒險一試,賭的就是傅擎蒼一貫目中無人的自負心態。
可賭贏了,姬無姜心裡卻並不輕鬆多少。自家師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惹來眾怒,頂著無命門招牌的姬無姜被殃及不過遲早的事。
無命門是肯定不能回了,萬一傅擎蒼來個七大門派圍剿,沒有姬罌坐鎮,姬無姜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扛不住。加上姬無姜這張不知有多少仇人的臉,這時大喇喇地在江湖路上招搖純粹送肉,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地方能去——靈州。
只能找師兄避避禍了。
姬無姜停在一處樹杈上,望了眼遠處燈火通明的涼州城,心下拿定了主意。
不能在涼州逗留了,弄匹馬連夜跑路才是正經事。
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唇,姬無姜不再他想,朝山下飛掠而去。
然而今夜似乎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山風呼嘯,月光微弱,黑黢黢的山林綿延不絕,夜鴞的怪叫聲迴蕩林間,壓抑詭秘。
行雲般的步履一頓,姬無姜在林間小道上突然停下,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樹影交錯的陰暗處,薄唇輕抿。
這種夜晚,多半遇不上什麼好事。
有一線哀婉的唱腔夾在風中,唱著不成調的曲子,咿咿呀呀的,好似山鬼哀哭。
姬無姜心裡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那哀哀的唱腔轉了兩個調,戛然而止,然而停歇不過一瞬,一道尖銳嘶啞的二胡聲拔地而起,攪亂山風,震得人頭皮發麻。
完了。
姬無姜向後退了半步,腦子裡只剩這個念頭。
流年不利,今天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二胡聲由遠及近緩緩而來,那樂聲甚至算不上能聽,仿佛是多年未上油的琴弦、配上磨禿了毛的琴弓,硬生生拉出來的音符,一聲一聲,生拼硬湊,不成曲調。
若是擱在普通人身上,免不了又是一頓鬨笑。然而此時,姬無姜嘴角都牽不起來半分。
這時辰、這地點、這鬼哭的唱腔、這鋸木般的二胡,整個江湖上,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幹出這件事,一個瘋得名聞江湖的瘋子——
曲折葉。
二胡聲漸近,姬無姜卻牢牢定在原地,絲毫不敢擅動。
樹影間緩緩現出一道人形,借著月光,姬無姜看清那一身鴉青色的袍子,長發披散,面容瘦削憔悴,一點血色也無。
曲折葉也看到了姬無姜,拉著二胡的手一停,他皺起眉頭對姬無姜說:「你是誰?」
&下……」
&也是來阻攔我的人麼!」然而不等姬無姜說完,曲折葉聲音陡然凌厲,尖叫著道:「你也要阻止我見阿花麼!」
&不不……」姬無姜連忙否認,然而曲折葉已然發怒,哪裡聽得到她的申辯,一手抱著二胡,一手並指成劍,驀然向姬無姜襲來。
曲折葉師承無色峰縹緲山人門下,一手縹緲劍法本就不俗,尤其發瘋之後,功力倍增,罕有敵手。這「發起瘋來一言不合就砍人」的瘋無常名號,絕不是說著玩玩的。
姬無姜點足飛退,看看避過一擊,咬牙切齒地說:「你搞錯了!」
曲折葉一擊不中,反手拔劍,挽了個殺氣騰騰的劍花,又是一劍刺來!
縹緲劍法難尋章法,看似綿軟華麗的劍招殺機四伏,看似殺招卻不過虛晃一槍,偏偏最是出其不意的一劍才是致命。然而這樣的劍法到了曲折葉的手裡,卻使出了幾分拼命三郎的味道,招招狠辣,不留後手。
姬無姜不敢小覷,拔出短劍,一面招架,一面飛身向後退去。
激烈的劍氣攪碎茂密的枝葉,清新的青草味道在空氣中瀰漫。曲折葉步步緊逼,姬無姜額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
光是躲閃招架,她幾乎拼盡全力。
姬罌生性散漫,對姬無姜的教導也十分鬆散,時至今日,姬無姜也不過領悟了無名劍第五式而已。雖說不算差,但對上瘋無常卻遠遠不夠。
五十招內,曲折葉的長劍已然劃破姬無姜的肩頭。
青草香氣中染上絲絲血腥。
姬無姜暗道不好,然而卻無計脫身,曲折葉的劍卻越來越快。
劍氣激盪,驚得枝椏間歇息的鳥兒振翅而飛,發出幾聲尖銳的啼鳴。曲折葉揮開姬無姜的短劍,劍鋒斜削,自下而上直取姬無姜心口!
姬無姜避無可避。
此時,林間突然傳來一聲嘆氣,一枚石子斜飛而出,直直撞在曲折葉的劍脊上。金石交擊,硬是將劍撞偏了軌道。
姬無姜順勢避開那致命一劍,後背冷汗涔涔。
再晚一步,她恐怕就成瘋無常劍下的又一冤魂了!
曲折葉惱怒非常,正欲發作,卻聽得林間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曲兄,你再這麼打下去,只怕要見不到你的阿花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