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祺剛收拾好琴具,就看到一個身穿明黃裙子的倩影走進了院子。
「哎,你來了。」他淡淡一笑,心裡卻不由打鼓:剛才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全看到了……范冰山等人身在幻境中,對我會幻曲之事只能猜測,而她若實眼看到了,那可就不太妙。
杜小香上下打量著他,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難為你?」
「沒事。」雲祺淡淡地說著,平靜地望著她,「你找我有事嗎?」
杜小香突然覺得氣氛有點難堪,尷尬一笑:「我剛才路過這裡,聽到有人大叫了一聲,就過來看看……」
雲祺微笑道:「你看到了什麼?」
杜小香臉色一紅,嚅嚅道:「也沒什麼。」
「嗯,我今天還要練琴,如果你沒其他事的話,我就不招待你了哦。」雲祺微笑著驅客。杜小香尷尬道:「是,那我……走了。」
她轉身要走,卻又忍不住回頭,吞吞吐吐地問道:「雲祺,你之前對范冰瑤說的話……是真的嗎?」
「哪一句?」
「說要娶她……」
雲祺心中一松,果然是女人,不關注幻曲,只關注這種小事,淡淡地點頭道:「嗯。」轉身就要回屋裡。
杜小香急道:「可,可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雲祺轉過來,說道:「像范冰瑤這種勢利女人,我何止不喜歡,甚至是討厭,可那又如何?她長得不錯,身材也好,也算是一時之選呢。」
杜小香疑惑地看著他,不解地道:「可是,你們兩個互相嫌棄,如果……如果結為聯理,不是雙方都很痛苦嗎,就連我……也會覺得很難受啊。雲祺,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娶這樣的女子,將來我與她如何相容?」
「嘿!」雲祺臉色一冷,「請你自重,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我是給你了一個名分,那是看在你對我不離不棄的份上,不要因此就覺得你有資格對我指手劃腳。」
杜小香愣在原地。
這個轉身進屋的少年,不久之前還是一個人見人欺的軟弱廢物,就連自己也不覺得他將來會有多大前途,只是單純喜歡他,甚至一開始只是同情他,可如今他似乎變了。
變得如此強勢!
就像他又返回了昔日的榮耀,又成為那個高高在上、覷視眾生的天才樂生……只是他失去從前的謙和與溫柔,變得如此驕傲與冷酷……
她覺得心上有一道傷口,痛且流血。
雲祺回到屋中。
在窗口桌前坐下,重新展開曲譜,一邊琢磨一邊彈奏。不時會有擔憂的念頭冒出來,可他儘量將它們壓制住,專心投入到練曲之中。
蕭家、蔣家,還是任何想要把踩到泥里的人,你們儘管來吧!
有什麼陰招儘管使出來吧,我雲祺在這裡接著!
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這一次我絕不低頭!
次日。
蕭家二老爺親自登門,把雲祺叫在跟前,當著黑爺與母親的面,出言威脅道:「小子,隨便你搞什麼邪門歪道,隨便你玩火自焚!可是,你們三個都給我聽好了,如果你們還想在陽林縣生活下去,千萬千萬不要再招惹蕭家!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黑爺沉著臉,默然不作聲。
母親陪著笑臉:「不會的,他不會再惹事了,我已經教訓過他了,請二老……請放心。」
二老爺冷哼一聲,起身就走。
雲祺冷然道:「說什麼翻臉無情,你何時有情過?不邀自來,還大放厥詞,活了一輩子還不懂什麼叫失禮!也請你聽好了,回去把你家的狗都拴緊一點,再跑到我家院子裡來亂叫,必然打斷狗腿!」
「你……」二老爺扭過頭來,臉色氣得鐵青,「好狗膽!」
雲祺冷笑道:「哼哼,再好的狗膽也不喜歡,你還是留著自用吧,蕭家狗多,想必你老人家經常吃?」
二老爺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撂下一句:「好小子,真有種!咱們走著瞧!」
甩袖而去。
「孩子,你這是何苦?」母親憂心道,「非要多說一句幹什麼,連黑爺都連累了。」
黑爺嘆氣道:「沒事。」
雲祺沉著地道:「娘,放心吧,他們針對的只是我,只要我走了,他們不會難為黑爺的。」
「走?你要去哪裡?」母親不由急道。
「一開春,我就要去參加樂考,我要離開陽林,去洛郡,去上京。我不可能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地方,與一群坐井觀天、自以為是的無知之人纏鬥不休,浪費時光!」
母親疑惑地望向黑爺:「現在,還能樂考嗎?」
黑爺點點頭,道:「樂考還在,通過樂考來獲取社會地位,不失是一條成功的捷徑;不過,如今的樂考恐怕沒那麼容易過了……你,你盡力而為吧。」
雲祺堅定地道:「嗯,我一定會努力的。」
接下來的日子,蕭家子弟果然沒有再在打擾。
雲祺也專心在家裡練琴,琢磨幻樂八卷。現在他終於明白第八卷為什麼是「欲」了,為什麼它與「七情」並列卻又格格不入。
「欲」之卷,乃「七情」之引,也是「七情」之終!
一個人的欲望,往往可引發出各種情感,又左右著情感的轉換。它是調劑,它是關鍵,它是不可缺少的因素。
比如,當你想到得到某種東西時,這就是欲望;如果你歷盡辛苦終於得到,滿足了欲望,就會引發「喜」這種情緒;如果最終失敗,沒能滿足欲望,則會得到「悲」。
追之而不得,得之而欲失,引發「思」,引發「憂」;有人阻礙你得到,則會「怒」;其中遇到無法預料的突發情況,則會「驚」。
幻樂八卷,每一卷只有一曲八折,算不上巨樂大譜,卻精深莫測;每一卷之中的情緒,都有著極為微妙的區別,想要完全掌控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他專攻「喜」「悲」兩卷,這兩種情緒是人們最常見的感情,並且其直觀效果最為強烈,也最容易引發——就算是剛出生的嬰兒,吃不到奶也會哭,吃飽了也會笑。
兩個月後。
春天到來,蕭家子弟們紛紛前往學校學習,范冰山走了,范冰瑤走了,就連杜小香也走了,院落里變得比往常更為寂靜。
這一日,雲祺兩個月來第一次踏出了院落。
這是樂考報名的第一天,他前往陽林樂校報名。大街上很冷清,沒有什麼行人。他就像往常一樣,沿著街道的牆根,默默地往前走。
他的胸挺得很直,步子邁得很大。看上去自信滿滿,其實心裡一直警惕著,不知那幾個吃了虧的街頭混混會不會突然從巷道里衝出來。
還好,一路平安到了樂校。
陽林縣舊樂校,失去了聖光罩籠罩的樂校,沒有了昔日神秘和光輝的形象,顯得有些破敗和古舊。長著青苔的校門之上,懸掛著一塊匾牌,寫著「陽林武校」四個字。
大門沒有人看守。
這是武校,誰輕易會來搗亂?裡面有幾百名一身蠻力、火氣極旺的少壯男孩!
梧桐路的左側,是一個開闊的操練場,此時那些少年武生們正在一招一式地訓練武技。不少人看到了這一幕,一個眉目清秀、身穿麻衣的少年,目不斜視地在路上大步走著。
「喂!都專心一點!東張西望做什麼!」
監督的武師高聲訓斥道。
那些明目張胆的張望沒有了,可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偷瞥幾眼是不可避免的,小聲的議論聲開始出現在好奇的少年之中。
「咦,這不是……咱們陽林的小天才嗎?」
「蕭家的沒用廢物?他來這裡做什麼,不會是想轉報武生嗎?」
「年紀這麼大了,武校會拒收吧。」
「嘿,就他那小身板跟麻杆似的,刮陣風都能折斷,也敢來報武校?」
這些少年們的嘻嘻哈哈、幸災樂禍的冷嘲熱諷,並沒有受到武師們的阻止,因為他們也是如此作想,所以一字不落全都傳進了雲祺的耳中。
如果是以前,這些無知惡意也許會讓他心裡泛起波瀾;可是如今卻不會。
他依然胸膛筆挺,目不斜視,自信而淡然地朝前走著,這讓那些嘲笑他的人都顯得像個傻逼。甚至連一名靠近路邊的武師都被他這份淡定給驚訝了,忍不住走過來詢問。
「喂,小伙子,你找誰?」
雲祺停下腳步,微微躬身:「樂考報名。」
「樂考?」這名武師愣了一下,望著少年的目光變得更為奇怪,「我沒聽錯吧?你說的是樂校的那個……畢業考核嗎?」
雲祺點點頭。
武師奇道:「咦,那個還沒有取消?」
「據我所知,沒有。」雲祺微微一笑。
這名武師甚是疑惑,轉頭用眼神與同事交流,後者也聳了聳肩,表示不知情。
雲祺舉步欲行,道:「請問,樂校現在改在哪個位置了?我好幾年沒來了。」
武師有點惘然地搖搖頭,道:「樂校早就沒了,連教室都沒留吧,我只知道有幾個以前的樂師……住在學校最後面,你沿著這條路走到底,再往左拐,在那條小路問一下人。」
「噢,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