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前殷澄的小腦袋容量,明顯並不適合思考這麼糾結的問題,剛剛想明白自己是誰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沒多一會兒,他就又睡了過去。
蘇麻喇姑帶著奶娘回來,囑咐奶娘仔細照顧著,然後扶著太皇太后去送赫舍里皇后最後一程。
年輕的帝王第一次遭遇喪妻之痛,頹廢的癱坐在地上,再沒了剛剛得了嫡子的喜悅,眼淚止不住的流。
「皇后她可還有什麼遺願?」
太皇太后問道。
康熙掩面道:「她說,她要去見承祜了。」
承祜是康熙與赫舍里皇后的第一子,生下來便體弱,好不容易養到了四歲,只因為多用了些葷腥,上吐下瀉,幾日便去了。
康熙失去過好幾個孩子,但承祜的死對他來說卻是最痛的。
「瑪嬤,皇后她是在怨我啊,」
康熙抱住太皇太后的腿哭道,「她怨我當年未能及時趕回來見承祜最後一面——」
太皇太后亦是紅了眼眶,伸手撫摸著孫兒的頭頂,安慰道:「不會的,皇后她是不願你為她傷心,才會這麼說的。玄燁,皇后去陪承祜了,將小阿哥留給了你,你得替她好好照顧小阿哥才對得起她啊!」
康熙垂淚道:「瑪嬤,我想給小阿哥起名叫保承,也算是全了皇后一番愛子之心。」
太皇太后念了一遍,卻搖了搖頭:「承祜早夭,還是避諱些吧,不如叫保成,成功的成。」
「保成,好,那就叫保成。」
康熙掙扎著站起來,「我要去看看保成。」
另一邊,殷澄,不,保成小阿哥正在努力表達自己的不滿。
他是被人抱起來搖醒的,還沒睜開眼睛,就有什麼東西遞到了嘴邊。
少喝了一碗孟婆湯的保成雖然身體是個嬰兒,但心理年齡不允許他坦然接受一位陌生女性的投餵。
他如今也說不出話來,唯一的抗拒手段就是——
哭。
康熙匆匆進來的時候,就聽到剛剛被他怎麼弄都不哭的小兒子在哇哇大哭。
「混賬!」
康熙大聲怒斥,快步向前從嚇得跪伏於地的奶娘手裡將兒子搶回來,「你對保成做了什麼!」
奶娘拽著自己的衣襟瑟瑟發抖:「皇上息怒,奴才只是想給小阿哥餵奶。」
康熙低頭看懷裡的兒子,剛剛還在嗷嗷大哭的保成這會兒倒是安靜了下來,瞪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他。
這孩子,眉眼像極了皇后。
望著懷中稚子,康熙又想起了剛剛失去的愛妻,眼淚忍不住再次滑落。
而剛出生不久本該無知無覺的小阿哥,卻努力伸出小手拍著康熙的胸口,嘴裡「哎哎呀呀」的仿佛在安慰他一般。
保成雖然還看不清人臉,但他知道抱著他的是康熙,他今生的親爹。
他娘剛剛離世,他爹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上,讓原本對今生爹娘沒什麼感覺的保成,突然心裡一陣難受。
後世的史學家在分析康熙對赫舍里皇后的感情時,往往夾雜了許多客觀因素,總是要給一個帝王對自己妻子的懷念加上政治的影響。
然而卻無人在意,此時的康熙不過弱冠之年,他失去的,是陪伴他從最艱辛的時刻走過來的結髮妻子。
就算尊貴如帝王,亦都是人,在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心痛。
保成現在的腦容量還不支持他思考那麼多,他只是本能的共情抱著他的康熙的哀痛。
他說不出話,就咿咿呀呀的叫著,試圖用賣萌緩解康熙的哀痛,然而他年輕的親爹明顯並不能體會到他的孝心,哭是不哭了,但卻將他塞回了奶娘懷裡。
「保成餓得直叫喚,快給他餵奶。」
保成:混蛋親爹!
「哇哇哇——」
人類幼崽用他僅有的武器努力維護自己心理上的尊嚴,堅決不接受這種投餵方式。
奶娘連晃帶哄,卻怎麼都哄不住哭聲震天的小阿哥。
偏生皇上還在,她又不能直接餵奶,一時間急得額頭都冒出汗來。
「哪裡來的奶娘,怎麼連孩子都哄不好!」
康熙瞧著心疼,又重新將兒子抱回來,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保成在回到自家親爹懷裡的一瞬間就閉上了嘴,從噪音製造者重新變回了可愛討喜的小糰子。
蘇麻喇姑嘆息道:「小阿哥還是跟皇上更親些,皇上一抱就不哭了。」
康熙騰出一隻手接過梁九功送過來的手絹,給懷裡的兒子擦臉,憐惜道:「保成定是知道皇后不在了,才會如此。」
太皇太后卻瞧著不對勁,開口說道:「來人,叫太醫進來檢查一下這個奶娘。」
保成才剛出生,怎麼可能會懂事,不過是本能的親近與不親近罷了。
按理說奶娘身上有乳味兒,他該更喜歡才對,如今這般反常,定是奶娘有問題!
康熙一驚,倏然瞪向那奶娘,奶娘慌亂的磕頭,嘴裡喊著冤枉。
梁九功帶著兩個小太監上前捂了嘴將奶娘拖了出去,半晌後回來稟道:「回皇上,太醫說奶娘的奶水有些異常,應是之前用過什麼藥物所致,具體是什麼,還得詳查。」
「反了天了!」
康熙一腳踢翻了地上的銅爐,「當著朕的面兒就敢謀害保成,真當朕是泥塑的嗎?!」
「梁九功,給朕審問清楚,但凡伸過手的,都送去向皇后請罪!」
帝王一怒,自是要用人命來平息。
太皇太后閉了閉眼睛,卻沒有出聲阻止。
今日這事若不嚴懲,來日恐後患無窮。
她的小玄孫才剛出生,就有人容不下了,這孩子沒有親額娘護持,前路該有多坎坷。
「皇上,皇后新喪,保成也不能留在坤寧宮,你打算叫誰來撫養他?」
太皇太后突然開口問道。
康熙猶豫了,因為保成的身份太特殊了。
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宮裡其他妃嬪都沒資格養育他,更不可能像保清一樣送出宮去交給大臣家撫養。
康熙看向太皇太后——
若瑪嬤肯親自撫養,自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太皇太后卻搖了搖頭:「皇上,你若將他送到慈寧宮,可知意味著什麼嗎?你當真想清楚了?」
保成雖然是嫡子,但也只是嫡子,身份上雖比其他皇子高出半頭,但也並不真的尊貴到超然的地步。
可一旦他被康熙交由太皇太后親自撫養,那就會被其他人加以更高的期望,因為太皇太后是親自撫育過兩代帝王之人,太過特殊。
這也是為何宮中皇子接連養不活,太皇太后也未曾想過出手的緣故。
康熙才二十一歲,他遠不到需要立儲的年紀,太皇太后不想讓有心之人利用自己的慈愛來逼迫康熙。
在她心裡,玄孫遠不及孫子來得重要。
康熙走過去低頭看著被蘇麻喇姑抱著懷裡哄睡了的保成,心裡充滿了猶豫。
其實在皇后尚未臨盆之前,他就已經想過立儲之事。
如今三藩打出前明的旗幟拉攏漢人,擺出一副要與大清劃江而治的架勢,朝中漢官難免人心浮動。
八旗將士再勇猛,滿人的數量依舊稀少,想要穩固江山,叫漢人歸心才是重中之重。
漢人最重嫡庶傳承,索額圖提出要立儲之時,幾位漢人大學士皆有附和之意,可見人心所向。
若他順勢將嫡子立為太子,既能穩固人心,也能叫漢人知道大清朝願意接受漢文化,更有利於天下歸心。
但弊端亦是很明顯的。
一來保成太過年幼,一旦立為太子,必是眾矢之的。
如今尚未立儲,就已經有人容不下他來暗害了,若當真立儲,如何能確保他的周全?
二來,滿洲親貴絕不會輕易接受一道聖旨立下的皇太子。
因為裁撤三藩引發的亂局,已有不少宗室王爺蠢蠢欲動,甚至傳出要重啟八王議政的舊俗,在這個當口,他們絕不會接受不經推舉只因是嫡子便立為太子。
立儲之事有利有弊,康熙亦是權衡良久也無法下定決心。
祖孫兩個正沉默著,門口突然傳來哭喊之聲,隨即一個女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走進來。
「皇后年紀輕輕的,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啊——」
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已年過三旬,卻依舊愛哭,紅著眼睛撲到太皇太后身邊,「皇額娘,這可如何是好啊!」
康熙看了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看了看康熙,然後祖孫兩人一起看向在蘇麻喇姑懷裡睡得分外舒坦的保成。
蘇麻喇姑最是善解人意,立刻將保成送到皇太后的懷裡。
皇太后從未曾生養過,突然被塞來一個丁點大的娃娃,一時間手忙腳亂,連哭都忘了。
就在保成無知無覺之時,他就這麼被送給了非親生祖母。
「額娘,皇后走得匆忙,就留下保成這麼一點骨血,我實在捨不得他受委屈,只好麻煩額娘先辛苦一段時日了,我如今,只信得過額娘了。」
康熙如是說。
「是啊,皇后一向孝順,你不是也總說與她親近嗎?這也是你的親孫兒,你可要好生照顧。」
太皇太后也如是說。
皇太后有點懵,她覺得這重任來得太過突然,卻又覺得太皇太后和康熙不會騙她,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點了頭,在蘇麻喇姑的陪同下,先抱了保成回她的寧壽宮去了。
「額娘純善,還得勞煩瑪嬤多加看顧。」
康熙不放心的說道。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你放心,寧壽宮上下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護著呢。」
她這個侄孫女兼兒媳婦一輩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人沒有絲毫的防備心,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她在暗中護著的,如今再多護一個小玄孫,也不算什麼。
康熙正要道謝,顧問行又走了進來。
一向以笑面虎聞名皇宮上下的顧太監難得帶了怒容,咬牙回稟道:「皇上,安親王不肯離去,說今日若是見不到皇上,他就撞死在宮外!」
康熙今日大喜大悲,心口一直堵著,只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他不敢發作罷了。
如今聽到顧問行傳話,騰地一下火氣就躥了上來,怒喝道:「他聾了嗎?聽不到宮裡的喪鐘?他既然想死,朕這就去親自送他歸西!」
說罷他竟是去取掛了在牆上辟邪用的寶劍,拿在手裡就要往外沖。
太皇太后順手抄起剛剛逗弄保成用的撥浪鼓,用力一擲,正好打在康熙的手肘處,康熙吃痛之下一鬆手,劍就掉在了地上。
屋裡伺候的奴才們早就識相的以頭杵地,權當自己不存在。
康熙喘著粗氣捂著手肘,卻停在原地,不再往外沖。
「皇后薨逝,皇上悲痛不已,傳令內閣,按例輟朝五日。」
太皇太后緩緩的開口說道,好似剛剛丟撥浪鼓打孫子的人不是她一樣。
顧問行應了一聲,然後問道:「那安親王——」
太皇太后走過去將康熙拽回來按坐下來,然後冷冷道:「等他撞完了叫人送回王府去,別給皇后添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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