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能?」希音的聲音有些縹緲。
「為何不能?他可是魔界之子,怎麼,鵲山要和魔界勾搭在一塊兒了?」
他說出了大家心中的不服。
即便鵲山是仙山名門,他們心中尊敬,可面對這樣的結果,也難免無法心平氣和。
商以言帶來的那婢女因有乾坤袋能上船也變罷了,可琰圭是魔界之人,眉心的紅點印證了他是天生魔種,即使有神女的血脈,也無法壓制他魔的那一半,他可是實打實的魔啊,鵲山怎麼能收他?
希音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道:「何謂魔?何謂人?何謂神?」
她三連問。
坐在人群中被遮擋住的少年聽到此,終於笑了笑。
那人正自信滿滿地要回答,卻不料希音根本不是在問他。
只聽她繼續道:「神是萬物之一,人是萬物之一,魔亦是萬物之一。道生萬物。萬物都有它的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道,視萬物沒有差別,是以萬物皆平等。」
「成魔成神,本就是自己的選擇。人能修神,妖能修神,魔為何不可?只要魔心向善,那便不是魔。」
「若是連這都看不破,那何苦修道呢?」
眾人沉默。
那人也沉默了許久,終於道:「道長說的有理,是鄙人境界不夠。」
希音笑了笑,「不是你境界未到,是一時被心魔遮了眼。」
那人愣了愣,搖了搖頭,自愧不如。
人可以有魔心,魔為何不能有人心,神心?
「謝道長,成之受教了。」
他這話一說完,希音面前的紅蓮又變回了藍色的光芒,光芒里浮現出了一個新名字。
「暮秋,成之。」
眾皆譁然。
成之自己也沒有想到。
希音道:「身毒國的修佛之人有一句,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之,你的機緣已到。」
希音輕輕一揮,成之如乘浮雲一般,飄然而起,穩穩落在了巨船上。
成之朝希音作揖,「謝道長。」
成之似乎是最後一位。
在他之後,藍光消散,再也沒有重聚。
餘下的人心知自己已經被淘汰,有人搖頭嘆氣,也有人跟旁邊的人互相打氣,相約下一屆。
只有那少年,還巋然不動。
「哎,你怎麼還不走。」有人好奇地問。
「是不是沒有盤纏了?我可以借你。」好心人不少。
少年望著他們,微笑道:「我在等結果。」
「什麼結果?」
「進鵲山。」
旁人覺得這少年莫不是瘋了?
還想著等結果?進鵲山?
「你沒看見麼?希音道長都已經準備往回走了。」
少年隨他們指示的方向看去,希音確實已經轉身。
少年笑意不減,「她走她的,我留我的。」
「哎,你慢慢等吧。」
這年頭,執著的人不少,像他這樣執著的傻氣的人,卻是不多了。
就在所有人都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之時,藍光乍現!
「師姐……」
希音正準備讓師妹們驅使巨船回鵲山,卻聽得師妹語氣驚訝地喚她。
她察覺到了什麼,回身望去。
藍光又出現了?
怎麼會……
初選的人數已經滿了啊。
只見藍光里出現了兩個字。
「無約。」
船上的人都眼露驚詫。
連已經百歲的琰圭都皺起了眉頭,有些困惑。
還從未聽過有此奇事。
鵲山從未多收過一人。
這道藍光,從未只顯示過人名,而沒有地名。
希音走上前,朗聲道:「可有人叫無約?」
原本已經往回走的人聽希音突然出聲,都好奇地回過頭,回頭之後都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
為什麼還有人選?
為什麼藍光再次出現?
「有。」
回答希音的聲音平靜無波。
是誰?
眾人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發聲之人。
直到有人驚嘆,「是你!」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少年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那人拱手,「正是在下。」
為什麼?
他連神識都未開。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希音看見那少年之後,也有相同的疑問。
少年粗布麻衣,氣度倒是不凡。
只是,她看不出,他有何值得破例之處?
少年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登上了船。
「你就是無約?」希音問。
少年點頭,「正是。」
希音還是疑惑,「你是何方人士?」
無約道:「無約從來處來。」
還是像回答徐懷那樣的答案。
希音的臉色卻一變,「來處?」
「是,來處。」
希音看著無約,困惑更深。
她朝他點點頭,「尋個位子坐下吧,我們要啟程了。」
希音與其他八位鵲山弟子同時做了個手勢在胸前,海面升起迷霧,這做三層巨船就這麼逐漸消失在迷霧之中,消失在眾人驚疑的目光里。
海面的景色船上的人倒是看得清楚。
幾座大山拔地而起,矗立在海面。
「若你們當中有人有幸能最終入我山門,日後修習山海課之時,你們的老師會在課上教你們這些山川河流的名字與神主。」
希音站在船頭,沒有看通過初選的人,卻已經知道他們心中的好奇。
「你們可以站到船邊看海底的景色」,她繼續道:「這一帶的西海水,是最清澈的。」
本就好奇的人聽了這話都站了起來,慢慢靠近船邊。
連那在初選中淡定的無約此刻也忍耐不住好奇心,站到了船邊,低頭往下望。
此刻除了鵲山弟子,就只有四人沒有動。
早就已經看遍山川美景的琰圭,從臷國漂洋過海而來,早就見過西海美景的霽月,以及商以言主僕二人。
海面風大,商以言止不住咳嗽。
女子從乾坤袋中拿出茶葉,茶具,一碗清泉,爐火,開始為他煮茶。
「不必忙了,去看看吧。」商以言道。
女子搖了搖頭。
「我可以自己來。你去看看,難得出門。看了以後,記得告訴我。」
很奇怪,他每次說話的時候,就不咳嗽了。
女子看了他一眼,點頭。
海水清澈透亮,海底的景色一覽無遺,鮫人在海中自在地遊動。
海底還有不少沉船,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鮫人的傳說。
傳說中,鮫人之聲,能迷人眼,惑人心。那些沉船,想必是聽了鮫人的吟唱,而撞上了暗礁。
正想著,便見鮫人浮出海面,張開了唇,正是要開始吟唱的樣子。
有人喊道:「不好,快捂耳朵!」
此刻卻聽希音道:「無礙。此處的鮫人受鵲山靈氣,吟唱不會惑人,反而會令你們心曠神怡。若是受傷之時來此處打坐,能提高你們痊癒的速度。」
船上的人將信將疑地放下了手。
「天高高,海滔滔,世間多紛擾;路迢迢,水渺渺,你可曾寂寥?」
「竟然是人聲?」聽鮫人吟唱後,有人忍不住嘆道。
「哈哈哈,那是自然,鮫人鮫『人』嘛。」
眾人大笑。
「鮫人不止會唱人聲,還懂人心。」
無約旁邊多了一個人。
那人道:「你是無約?」
無約知道她是明知故問,沒有回答。
霽月瞟了他一眼,站在他旁邊沒有再說話。
「臷國國寶浮雲弓?」
沒有想到打破沉默的是無約。
霽月的目光由海底的魚和會發光的海草轉到了他身上,「眼力不錯。」
無約將倚靠在欄杆上的身體直了起來,朝霽月鞠了一躬,「霽月公主。」
霽月挑眉,「你比你看上去的要,聰明。」
無約直起身,看著遠處的群山疊嶂,道:「公主是想說,我比您想像的要世俗。」
霽月愣了會兒,然後笑道:「你倒是實誠。」
「無約是有自知之明。」
世俗和脫俗,都是活法。
人人有人人的活法。
世俗如何,不世俗又如何?
他活他的,管他人看法作甚?
商以言的面前也多了一個人。
「琰少主。」
琰圭坐在了他面前,「煮茶?」
商以言點頭,咳嗽了幾聲,握茶葉夾子的手抖了抖。
琰圭道:「需要幫忙嗎?」
商以言點頭,這次咳得比較凶。
琰圭從他手上拿過夾子,打開茶盒,「畫前?」
「是,我家人從暮秋捎過來的。」
商以言的婢女可能是聽到了他強烈的咳嗽聲,很快便走了回來,跪坐在草蓆上。
「看完了?」他問。
「看完了。」她答。
主僕二人好似已經忽略了琰圭這位魔界少主。
「可還好看?」
「好看,但沒有商琮的江湖好看。」
商以言看著她綻放出一個笑容,「我看看。」
女子握住了他的手。
她剛剛所看見的一切現在原封不動的印在了商以言腦海里。
那清澈見底的海水,那海底多彩的世界,那人身魚尾的鮫人,都浮現現在商以言眼前,他能感受到撲面的海風,能聽見海浪拍打船艙的聲音,這些,都被他一一記在了腦海。
琰圭又一次訝異。
他今天訝異的次數比他過去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這女子用的不是普通的幻術。
這是能讓人身臨其境,親歷一遍施術人所經歷的情況的上古秘術——
「臨境。」
到底是琰圭,一眼就看了出來。
同樣看出來的還有希音。
女子施術之時的動靜很小,只有一絲氣息流動。
而這一絲氣息,足以吸引希音的注意力。
這女子,又有乾坤袋,又會臨境,都是上古傳說里的東西,她究竟是何人?
這一屆的初選弟子們竟然有這麼多她看不懂的謎。
難道天尊的預言真的要實現了麼?
師傅閉關之前曾通知門人,預言之子快要覺醒了。
玄庚大師是在二十年之前閉關的,這二十年間,一共有兩次廣收弟子。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第二次就是今天。
預言之子是十年前的,還是今天的?
師傅用的是「覺醒」而不是「出現」。
又或者是早就在鵲山的弟子?
商以言像是終於想起琰圭般,對女子說:「阿鳶,這是琰圭,魔界少主。」
阿鳶起身,朝他點頭致意,「琰少主。」
商以言又對著琰圭介紹阿鳶,「這位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零鳶。」
琰圭微笑。
零鳶不愛說話,接手了琰圭的工作,在一邊默默煮茶。
泉水還未沸,巨船已停。
「到了!」有人激動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