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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舊:第三章

    身上疼得厲害,分不清是何處,卻一陣陣尖銳劇烈,令人不得安生。濮陽掙扎著睜眼,腹上的那一處傷口霎時間鑽心地疼,她下意識地欲抬手去觸碰,卻提不起半分力道,試了幾次,反倒讓身上的傷口更疼,她只得不甘地將眼合上,慢慢適應。

    大約是察覺她已醒來,屋外一陣腳步聲輕響,接著便有人推門而入。

    濮陽微微轉頭,便見入門來的是一名女子,約莫十五六的模樣。興許是醒來了,傷口也似復甦了一般,愈發痛起來,濮陽強自忍耐,將目光落在那入門來的女子身上。

    見她醒來,女子趨步到榻前,她面容和婉,神情謙卑,這謙卑與她甚為貼合,仿佛生來便是如此一般。這是一名婢子,濮陽暗自斷定。

    那婢子口道:「小娘子已醒來了?」

    濮陽仍昏沉著,精力不濟,她極力地控住心神,使自己維持著清醒,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婢子。眼下處境不明,她並未貿然開口。

    婢子似懂些醫術,她俯身看了看濮陽的氣色,面上微帶了一抹笑意道:「小娘子能醒來便無大憂了,多加修養便可痊癒。」

    聽聞身上傷口無礙,濮陽稍安心了些,她開口,氣息不穩,聲音亦嘶啞微弱:「不知府上何人?是誰救的我?」

    婢子仔細聽辨她的話語,待她說罷,方回道:「我家郎君結廬在此,二日前,郎君晨出取水,遇小娘子倒在道旁,見還有救,便使人帶了回來。」

    這一番話中並沒有什麼破綻,只是眼下仍不知此人是什麼身份,濮陽未敢多言,只出聲道:「謝過郎君。」

    婢子聞言,代主回了一禮,便退下了。

    眼下當是性命無憂的,濮陽暫安心了一些,目送她出去,便思索自己所處之況。

    身上的痛比剛醒來時更難熬,濮陽咬著牙,極力地使自己腦海清明。

    當日刺客眾多,她在一眾甲士的護衛下往北逃,奈何對方人多勢眾,雖有甲士拼死相護,她仍受了傷,眼看甲士所剩無幾,她負傷逃入山中,借山勢崎嶇,樹木成蔭來躲避追殺。她走了一路,身上的傷口擴大,鮮血淌下,心知若是地上有血跡,刺客便能循著血跡找到她,她只得脫下外袍,按住傷口。求生的撐著她往深山裡躲,直到再也邁不開步子,失去意識。

    行刺公主是死罪,若無利益誘導絕不會有人肯做這事。她欲往別業,除身邊近侍與陛下,並無他人知曉,能在去往別業的路上設下埋伏,她身邊必有人走漏風聲,那人會是誰?又是何人,欲取她性命?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閃現在她的腦海中。宮中境況如何?她在此處,是否周全?濮陽漸漸陷入混沌,那些問題,隨著她再度昏迷而無解。

    先是失血過多,又是兩日昏迷,粒米未進,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遑論濮陽女子,身體柔弱。她迷迷糊糊地躺著,意識模糊不清,只覺得身體燙得很,便如被人置於火爐之中烘烤,口中乾澀極了,她想喚人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就像有什麼物事堵了她的喉嚨。

    怎麼也掙扎不出,怎麼都使不上力,濮陽陷入惶恐之中,頻臨死地的後怕還未遠去,這等毫無掌控之力的無力使她萬分恐懼。

    她極力欲睜眼,張口欲叫,身體卻像不是她的一般不聽使喚。

    耳邊有人嘆息,接著額上便是一陣濕潤清涼,嘴唇也有水潤濕,讓她舒服了不少。她憶起婢子口中的那位郎君。他救了她,倘若他要她性命,任她自生自滅便是了,何須大費周章的將她帶回來。如此一想,竟似得到了一些寬慰,惶恐、不寧、焦躁種種頹喪慢慢消散,她又昏睡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天已黑透了,室內只點了一盞銅燈,昏昏暗暗的,視物也只勉強而已。濮陽動了動身子,身上黏膩膩的,難受的很,再一感受口鼻間都比尋常燙,便知她是發熱了。

    有人趨步走近,濮陽稍稍抬頭,便看到先前那名婢子走到她榻前,見她醒來,頗為欣喜道:「小娘子醒來了?恰好可將藥用下。」她說罷不待濮陽回應,便轉身走遠,不一時,她又回來了,手中捧著一碗藥。


    經方才那一通昏迷,濮陽深知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傷患,還是聽話些好,有藥用藥,趕緊養好傷,方是上策。那婢子來扶她,她便配合著使力,拉扯到了傷口,她禁不住皺起眉來,忍著劇痛,坐起一些。

    藥汁又苦又麻,還有些酸,直教人反胃欲嘔,濮陽多日不曾進食,胃中空蕩蕩的,更是脆弱。可她仍是忍了,一口一口地抿下去,一點都不曾剩下。一碗藥用盡,出了一身汗。

    婢子並不與她搭話,餵完了藥,又扶她躺下,便退了出去。

    濮陽也沒多少精力去顧其他,用完藥,倦意襲來,她便睡了。

    隔日一早醒來,仍是那婢子,送了清粥來餵她吃下。她舉止謙卑,服侍起人來,十分順手,與客人相對,也不多話,低眉順目,極為周致,便知此處主人風儀頗佳。一家規矩是好是壞,從僕役便可知一二。以仆觀主,雖未必全中,但也相差不多了。

    用過粥,胃中有了食物,濮陽精神也好了不少,她仍舊躺著,仔細將養,待過了不知多久,那婢子奉上藥來,她如昨夜那般飲盡,便試探著與她搭話。

    「不知尊主何人?」

    那婢子原在收拾藥碗,聞聲,便將手中之物擱下,低首道:「吾主隱於山中,並無盛名傳世。」

    濮陽瞭然,聽她先前提及的「結廬」,便知此處是位隱士隱居之所。

    世人總有誤解以為隱居之人多微寒,實則,世家大族之中也有隱於山林的高士,或專心悟道,或喜不拘自在,這類隱士,總有長於世人之才,亦總能傳出聲名來,待名聲大盛,便為天子徵辟,入朝為官。前朝時便有一世家子嫌官小,乾脆辭了去隱居,十來年後名聲越來越大,讓彼時的皇帝闢為高官,此事亦成美談。

    看這婢子規行矩步,想來此處主人當是世家出身。若其人有大才,便不該在這鄉野之中荒廢了。

    想是這樣想,但濮陽並未心急,她溫和一笑,沒再多問。

    養傷是十分乏味之事,尤其濮陽還心繫京師,想著宮裡如何了,阿爹若知她遇刺,定然盛怒難當。躺在榻上,一時一刻都過得極為緩慢。幸而,婢子奉上的藥很是有效,她的傷口在逐漸癒合。

    過了三日,濮陽已經在婢子攙扶下走上兩步,又過三日,便能在居室之中走上一周了。

    「這藥是何人主張?」這幾日都無人為她診脈,可服用的藥卻如此貼合傷勢,就是宮中的太醫,也未必有這等醫術。濮陽走了兩步,不由好奇發問。

    婢子回道:「是我家郎君為小娘子診斷,郎君醫術高明,小娘子盡可放心。」

    是他。婢子對她家郎君推崇備至,然濮陽在此處養傷多日,這位郎君卻始終不曾露面。縱使只在他家做客,不當面拜會主人家已是失禮,更何況,她受人救命之恩。濮陽想了想,便道:「前幾日不能行走,不好煩擾,眼下我可行走,不知尊主在何處,我欲拜見,當面致謝。」

    婢子似是早已料到她會有此問,抬頭看了看天色,便道:「容婢子攙扶前行。」

    在室中無所覺,出了門,便知這確實是在山中,兩旁巍巍峭壁,四周綠樹成蔭,不時有飛鳥過境,傳來幽鳴,端的是清靜悠閒。

    此處是一草廬,占地卻不小,婢子扶著濮陽,繞過草廬,來到後面,便看到一片茂密竹林。

    「郎君就在林中。」婢子說道。

    季春時節,綠竹猗猗,風吹動竹葉,傳來沙沙的聲響,濮陽靜立片刻,便示意婢子攙扶她往裡走去。

    地上鋪滿了落葉,積成一層,腳踏上去,觸覺鬆軟。濮陽一步步走進去,沒有多久,就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他背對著這邊,坐在輪椅上,一襲青袍,身姿挺立,整個人浸潤在一股如水般沉靜的氣度之中。

    濮陽一看到那駕輪椅,便倏然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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