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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簡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他雖然並非生長的大富大貴之家，卻也是將門之後，家教遠非一般人可比。從他懂事開始，爺爺就教導他食不言寢不語，父親要求他吃飯時候坐姿要端正，娘親則告訴他，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再吃，這些他都奉為金科玉律，嚴格遵守，甚至和母親逃亡期間也不例外。所以當他看見兩個孩子趴在地上撿食摔爛的雞蛋時，忍不住高聲喊道：「你們兩個快停下，不知道東西掉地上就不能再吃了嗎？！」

    黑瘦男孩恰好吞下一顆雞蛋，手裡正剝著另外一顆，聞言頭也沒抬，嘴裡里含混不清的說：「為什麼不能吃？我從小就靠撿地上的東西填飽肚子。」

    「可是，我娘說那些東西吃了會生病啊！」樊簡急道。

    黑瘦男孩露出一個和他年齡完全不符的笑容，不屑道：「我娘沒給我說過這些，因為她自己也吃，她說只要能活下去，做什麼都可以！」

    樊簡幼小的心靈再次被震撼，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娘親？不過很快他又想起人肉包子的事，便將娘親的問題暫時放在一邊，衝著兩個男孩所在的方向壓低聲音問道：「你們說，這兩個壞人真要把我們賣給做人肉包子的嗎？」

    這次，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就連一直躲在牆角的小女孩也湊過來蹲在樊簡身邊，看得出來，幾個孩子對於「被做成包子」這件事都有些害怕。胖男孩有些心虛的看了看門口，確認沒人進來，才向前爬了兩步，到幾個人中間，用雖然不大但是非常肯定的聲音說道：「他是騙人的，根本沒有人肉包子！」

    樊簡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仍然有些不放心，再次追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有人肉包子，還有人專門吃小孩嗎？」

    「那是我娘騙我的，小時候我不聽話，我娘就用這個嚇唬我。剛開始我也很害怕，後來有一次，我偷聽我娘跟鄰居滕婆婆說話，我娘就說她經常用人肉包子嚇唬我，其實這世上哪有什麼人肉包子啊，把滕婆婆逗得哈哈大笑。從那以後，她再嚇唬我，我心裡就不害怕了，但是表面上仍然裝作很害怕的樣子。」

    這幾孩子畢竟都是少年心性，心結一旦打開，話題就開始活躍起來，小姑娘吃吃笑道：「既然知道你娘是騙你的，為什麼還要假裝害怕呢？」

    她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動聽，臉上身上雖然都髒兮兮的，可是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兩隻眼睛彎成月牙一般好看的弧度，這些都讓從小跟一群大人生活在的樊簡感覺無比新鮮，下意識便想多看她一眼，多聽她說兩句話。

    胖男孩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得意道：「如果讓她知道我不害怕了，她就會想別的辦法嚇唬我，或者乾脆讓我爹揍我，我才沒那麼傻呢。」

    幾個孩子都被他滑稽的聲音和動作逗得哈哈大笑，柴房裡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幾個小傢伙開始嘰嘰喳喳的介紹起起自己和被抓的經歷，最先開口的還是胖男孩，就聽他瓮聲瓮氣說道：「我叫江堯，家在朱仙鎮，家裡有一片很大的葡萄園。前幾日，我爹帶著小毛哥哥來汴梁城趕廟會賣葡萄，以前總聽小毛哥哥說汴梁城廟會很熱鬧，有許多好吃的，我就纏著爹爹一起去了。到地方以後，我爹和小毛哥哥忙著賣葡萄，沒時間管我，我就自己隨便轉。開始還不敢走遠，就在我爹的小攤附近轉悠，後來膽子越來越大，越跑越遠，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幾個孩子都聽得很認真，小女孩的眼中又開始霧氣瀰漫，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經歷。江堯抹了一把眼睛，接著說：「我一個人坐在路邊有點害怕，想著爹爹和小毛哥哥很快會過來找我，可是天都黑了他們還沒來，卻來了那兩個壞人，他們騙我說是什麼衙門的，能帶我找到我爹和毛毛哥哥，我就相信了，後來就...」他突然握緊小拳頭，隨即又緩緩鬆開，滿臉沮喪。

    樊簡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江堯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別擔心，我們一起想辦法逃出去，再陪你去找爹娘！」江堯使勁抹了抹眼睛，又重重的點點頭，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樊簡這一個看似隨口而出的善意舉動，竟在小江堯心中種下了一顆友誼的種子，並在許多年以後，成長為可以託付生死的兄弟感情。

    一直坐在一旁草蓆上認真傾聽的小女孩，此刻已經把頭埋在膝蓋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肩膀隨著哭泣聲上下抖動。樊簡從口袋裡掏出僅有的一塊手帕遞了過去，並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肩膀，小女孩抬起兩隻紅腫的大眼睛看了看樊簡，慢慢伸手將帕子接了過去。

    擦乾淨眼淚，略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小女孩開始述說她的遭遇：「我叫戚靈玉，家就在汴梁城裡。以前爹爹經營一個布莊，好像生意很好，我們一家住在一個很大的四合院裡。在我五歲的時候，爹爹染上了賭癮，把家裡的錢都輸光了，後來債主來我家討債，爹爹用布莊抵了賭債，我娘氣得生了病，沒多久就死了。」

    樊簡覺得自己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為女孩的遭遇而難過，同時也在心裡狠狠譴責女孩不負責任的父親，就聽女孩接著說：「再後來，討債的人連我家的院子也收走了，這還不夠，他們最後一次來，把我也帶走了，說是我爹要用我抵債，他們把我交給這兩個惡人，說讓他們賣個好價錢。」

    樊簡聽得全身發抖，簡直要氣炸了，他原以為這世上所有的父親都是自己父親那樣的大英雄，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混賬父親，一時間竟然楞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江堯也聽得憤憤然，全然忘了剛才還在聲淚俱下的訴說著自己的遭遇。只有那個黑瘦男孩仍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瘦削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不屑的微笑。

    樊簡見他不願說話，也不勉強，便自顧說起了自己，雖然還不太會講故事，但是勝在真實，又是親身經歷，聽起來也頗為驚心動魄。江堯和戚靈玉兩人一開始還有些心不在焉，後來逐漸聽得全神貫注，小臉因為緊張激動而漲得通紅，畢竟這樣驚險刺激的逃亡經歷，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甚至連黑瘦男孩也將目光投射過來，雙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彩。最後說到母親被人群踩踏，自己被那兩個壞人帶過來，幾個孩子眼中的光芒又同時熄滅，再精彩的故事也只是故事，最後都要回到現實。

    三人都說了自己的經歷，只剩下黑瘦男孩，樊簡等人同時把目光投向他，那意思很明顯，我們都講了，你也要講。黑瘦男孩先是表現出一副不屑的樣子，隨後竟然目光躲閃，略顯慌張的向後退了兩步，這下幾人更有興趣了，因為他這幾天一表現得比其他人更成熟，甚至連才進來不久的樊簡都感覺他「見多識廣」，沒想到他竟也會慌張。

    幾個孩子假裝怪模怪樣的逼向黑瘦男孩，嘴裡還不停催促：「快說，快說！」黑瘦男孩一邊咬牙瞪著幾個人，一邊不停向後倒退，忽然感覺身後碰到一個硬物，原來已經到牆邊退無可退了。他伸手指著樊簡幾人喊道：「你們幾個別過來，我...我說還不行嗎！」樊簡和江堯、戚靈玉互相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勝利的笑容。

    黑瘦男孩閉上眼睛，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快速說道：「我叫沈浪，我是自願到這裡來的。」三人正專心聽他說話，誰知他說了這一句後就再也不說話了，小胖子江堯性格最急，率先喊道：「這就完了？」沈浪怒道：「那你還想聽什麼？」江堯不依不饒：「我們三個要麼被騙來的，要麼被賣來的，要麼被抓來的，反正都不是自願，就你一個是自願來的，我們肯定好奇啊，你們說是不是？」他沖樊簡二人擠擠眼睛，樊簡附和道：「那是自然。」戚靈玉抿嘴一笑，也點了點頭。

    見三人這麼快就形成同盟，沈浪假裝不屑的撇了撇嘴，眼中卻有一抹異樣光彩一閃而過。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子，身體靠在牆上慢慢蹲了下來，低聲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有父親，母親說他也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江堯立刻奇怪道：「你又在胡說，怎麼還會有人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

    沈浪臉色頓時變得難堪起來，樊簡雖然也有些疑惑，但是見沈浪臉色變化，趕緊拉了一下江堯的衣服，又沖他搖了搖頭，江堯會意，撓了撓頭說道：「好吧，我不問了，你接著說吧。」

    沈浪接著說：「母親也沒有什麼收入，我們就靠她以前的一點積蓄活著，四歲那年，母親得了一場怪病死了，我就成了孤兒，租的房子也被人收走，我開始流浪街頭，餓了就去乞討，也經常揀別人的剩飯，有時候還跟流浪貓狗搶東西吃，困了就在睡垃圾堆、睡橋洞、睡破廟，這幾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冷靜的不像個六七歲的孩子，甚至不像個孩子，他就像在說一些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在樊簡三人聽來，簡直比他們過最悲慘的故事還要慘，戚靈玉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江堯一邊撓頭一邊小聲嘀咕「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樊簡有種做了錯事的感覺，他覺得他們幾個人不應該逼著沈浪說出這些，這對他來說一定很痛苦。

    然而沈浪並沒有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痛苦，反而有些興奮的接著說道：「直到前幾天，我遇到這兩個人，他們說只要跟著他們，就能保證我每天都能吃飽飯，我太興奮了，立刻就跟了他們，對我來說，沒有比吃飽飯更讓我開心的事情了。」

    樊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現在已經有些理解沈浪趴在地上撿食雞蛋這件事了，不過讓他不理解的是，江堯這貨為什麼也趴在地上跟著吃，這個地主家的小少爺，看起來不像吃過多少苦啊，難不成...他天生有這種癖好？想到這，他覺得一陣反胃，轉身要離開這個角落的時候，恰好看見江堯正盯著地面若有所思，樊簡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地上正躺著黃白相間的一小坨東西，與此同時，沈浪的眼神也聚焦在地上，下一秒，兩道身影同時向那小東西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