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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折笑

第8章 他見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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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折笑:第8章 他見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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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顧聽桉仍是站在這斷垣處,春寒料峭中,他靜靜看著院中——和八年前的場景竟是完美重合了。

    只是那清稚女孩已長成了清絕佳人。

    一個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淺青衣裳的女子端著一盆水來回從屋子到前堂。女子的青絲盡數用一根筷子束起來,露出纖長的脖頸,身子清瘦,背脊卻挺的筆直,一雙清疏的柳眸中蓄著淡淡的柔,靜靜的幽。

    那天是江晏棲剛把阿行救回來幾日,見他又發燒了,便又是熬草藥又是換毛巾的。

    顧聽桉是晚上偷偷去看的阿行是否無恙。

    那屋子很破很小,但乾乾淨淨,所有東西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擺放整齊。尤其醒目的是室內擺放得整齊而繁多的千本舊籍,將破落的小屋都襯得蔚為壯觀。它們頁面雖破了卻沒褶皺,可見主人對它們的愛惜。

    看得出女子很愛整潔。牆角放了些栽種的野花,月光照在石板地面,有些坑坑窪窪,卻有幾分難言的幽靜清雅。

    房內只有一張床,那女子便同阿行睡在一起。

    他見阿行面色無恙,呼吸平穩後,才轉眸看向了女子,倒比白日裡更要溫和多了。穿過扃牖的月華灑在她清絕的面龐上,映得本來微白的膚色變得雪白,那纖長的睫毛翹在閉緊的眼上,像一隻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江晏棲睡覺很規矩,許是本來如此,又許是礙於阿行在旁邊。兩隻手靜靜放在兩側,平身靜躺著,像是東湖海畔最清柔的睡美人,只看著,便帶給人無盡的幽靜與繾綣。

    只是顧聽桉還能嗅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一絲藥草味,苦澀的,實在不太好聞。

    他最不喜的便是藥草味,而後便離開了。

    ……

    第二次是三日後,第三次便是六日後了。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那日,江晏棲竟是在教阿行刺繡。

    偏生阿行還學得認真,一雙如玉的小臉上滿是笑意,「姐姐,瞧我繡的你的名字怎樣?」

    ——晏棲

    江晏棲接過來一看,針腳縫得緊密,就是整體看有些歪斜,頗有些小孩初學寫字的模樣。

    她彎月眉挑了挑,將自己手中的也給阿行看,淡淡開口,「阿行覺得刺繡有何用?」

    阿行一看那白紗上栩栩如生的花朵,當真是百千斜針如雨下,為留真物在衣裳。他心中驚艷,不假索思道:「繡者,水魚之巧也,能一事焉。」

    江晏棲聽後,眉眼微垂,「是啊,能一事焉便足矣。」

    阿行清稚的面龐鄭重,嗓音溫而輕,「姐姐不是說——凡有伎能食己而已,三百六十行,一為狀元,無貴賤,不分貴賤嗎?」

    「是,不分貴賤。」江晏棲淡淡一笑。

    ……

    第四次是八日後了,江晏棲帶著阿行一同去了私塾。

    湖色濃蕩漾,海光漸曈朦。

    顧聽桉靜靜站在私塾的後牆處,日光濯耀,一身素淨白衣卻將黃土矮牆襯出了華燈初上之韻。

    江晏棲揉了揉一旁少年的腦袋,清淺的瞳孔中是淡淡的柔和,「昨個兒又熬壞眼了吧?今日這般沒精打采的。」

    「先生莫笑,只是昨日看書看得起興了,家中活又重,亦只能晚些入寢了。」

    「嘿,趙小子又博先生同情了!可憐人家沒有趙哥哥柔弱無依,不好教先生心疼……」其中一少年一聽,當即作了個西子捧心,見大家捧腹大笑起來後,又笑道:「我可瞧著趙小子昨兒晚上是去百岳溝摘野果子了!」

    旁余學子聞言,皆鬨笑道:「什麼果子不知道,但那百岳溝是咱兒這的好地,那果子定也是爽口的!枕如,你明個兒也得賣我們倆個,好嘗個鮮!」

    江晏棲在旁,只淡笑著看著他們。趙枕如家中是最困難的,旁余學子雖看著是調笑,卻也是為此盡了最大的力。

    待音兒消了些,江晏棲才拿起書,輕聲道:「好了,都就座讀書了。」

    一言方落,屋內便沒了此起彼伏的雜音。

    一息間,不過幾人,聲勢浩大的嗓音卻湮沒了這離州浩瀚,「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

    顧聽桉佇立在後牆處,他能看清那些少年的神情容色,能聽清聲勢浩大的讀書聲——這些少年身上雖套著的是粗糙布衣,面頰也幹得掉皮,一雙眼睛卻皆明亮而清澈,背脊如竹,毫無半分敷衍之色。

    他們不像普通學子一般儒雅有禮,卻全然是邊陲洗禮後的頑強韌勁兒。

    少年們黝黑的皮膚彰示著他們除了念書,還要生存,在這惡劣的環境下生存。即便如此,那些笑顏也都很絢爛,像一棵棵新生的樹,葳蕤在暴雨中,風雨無阻。

    只是再想到太學學生的銀鉤玉撾,顧聽桉幽清的桃花眸寒涼了幾分——世間之事當真無理,酒食肉糜者坐享其成,堅韌不拔者飽經風霜。

    清脆而鏗鏘的讀書聲又漸漸喚回顧聽桉的思緒。他看著那一間小小的屋子,凝著桌案畔穿梭的青衣女子,耳畔是整齊劃一,比軍人還要肅穆兩分的聲音。

    那些少年皆是這位清疏博雅的女子教出的學生。

    而如斯女子,也定不會甘於永遠留在離州這邊陲之地,更不會甘於庸碌無作為。

    顧聽桉冷清似雪的面容有些恍然,她或許會踏上她爹的那條路吧……只是太過艱辛。

    「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

    「——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

    「節彼南山,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節彼南山,維石岩岩……」

    這,才該是大齊未來的希望。

    顧聽桉聽著,清冷的面龐上不由便浮起一抹笑意,如玉生花。

    接臨正午,一些孩子便蹦跳著進了屋,還有人去摘了一捧繽紛絢爛的花要送給她。


    不過顧聽桉看得出女子好像不是那麼欣喜,想必是不想讓孩子失望,面上還是掛了抹笑。

    阿行已然很了解她的模樣,只輕笑了笑對那孩子說:「姐姐喜歡花草,喜歡的是能夠不斷迸發生機,春去秋來,仍然繁盛的花草。」

    江晏棲一聽阿行的話,果然平靜的眉眼便染了真心實意的笑,但還是彎下身子,揉了揉送花孩子的頭,「先生領了阿文的心意,還要謝謝阿文,有些花需要剪下後,枝葉才能長得更繁。這漂亮的花,先生便收下了。」

    「只是往後莫要再為我摘下它了,直到最後一刻枯敗於枝頭才是它們完整的意義。」

    顧聽桉看著女子染笑的眉眼,那雙幽涼的桃花眼亦如華月流轉般,竟也映射出幾分潤澤。

    上京的貴夫人小姐們愛好花草,便要把開得最艷的全部剪下插入花瓶。這般做固然也有意義,但他此刻,仍是覺得眼前的女子才是真正惜花草之人。

    愛它們春去秋來的蓬勃,不願為短暫之美打破它們一絲一毫的規律。

    他覺得如此之人教阿行一段時間,的確是受益匪淺的。

    ……

    第五次是九日後,月落參橫。

    江晏棲什麼也沒拿,只和阿行在院中面對面坐著,她容色清越,像月下獨酌的白玫瑰,散著片片花瓣,侃侃談著天文地理,歷史典故。

    低澈空靈的嗓音絲毫不像出自一個花季少女口中。

    阿行聽得認真,清澈的眸中全然是江晏棲的倒影,點了點頭道:「姐姐真厲害,原來莊周夢蝶,蕉葉覆鹿是這般來的。」

    江晏棲笑了笑,「現實與幻夢,隔得並不遠。稍不注意,會一夢黃粱,也會嘆風塵半生,恍若一夢。」

    繼而聲音又徐徐緩緩的響在這一個霞光微露的清晨,「三國時期,蜀國大臣張裕精通天文占卜,但因泄漏『天機』而入獄。諸葛亮憐其才,上表請求免除他的罪行,劉備卻以『芳蘭生門,不得不鋤』為由拒之。」

    阿行歪了歪頭,眸中有些疑惑。既是人才,還是占卜天機的人才,劉備又為何不能多些容人之量,「姐姐,這是何故?」

    「芳蘭再香,卻不能生於正門之前;嬌花再美,亦不可長於大路中央。有才能之人,若選錯位置,不僅於世無益,反而會成為『妨礙』,最終結局便是不得不鋤。」

    阿行恍然,眸色澄澈,一本正經道:「所以『芳蘭生門』……是否也說明了運氣亦很重要?」

    江晏棲聞後不由失笑,「阿行倒是很會體察重點。」

    ……

    「八卦,見於《周易·繫辭下》云:『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八卦生自太極、兩儀、四象中,正謂『四象生八卦』。乾表天,坤表地,巽表風,震表雷,坎表水,離表火,艮表山,兌表澤。」

    阿行只覺得這些有些晦澀,「姐姐,我們知曉八卦有何用?」

    沉默了一會兒,江晏棲只沉聲道:「大齊之地有長史,傳丞文與知,皆我後知所終也。」

    「八卦代表了早期的哲學思想,除了占卜、風水之外,亦影響涉及中醫、武術等方面。阿行要博學,才能集眾家之長。」

    阿行聽後瞭然,不由看向江晏棲,「姐姐很厲害——此般年歲便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江晏棲只輕笑道:「呵……『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該為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姐姐自認還未達如此境界。」

    阿行灼灼的桃花眸極清澈,「姐姐說的極是……學自古以來沒有終點,如今沒有,往後也不會有。只是,阿行看來,姐姐已極厲害了。」

    江晏棲聞後眉眼又剎那間染上芳華,一個先生能得一位這般聰慧的學生,便是,甚慰吾心。

    顧聽桉就在那個清晨站於斷垣後,一聽便是兩個時辰。

    他看去,女子的眉眼總是染笑,瀲灩生花。其實明陰陽,懂八卦,抱膝危坐,笑傲風月,她已然做到。

    那時的她,不同於平常,沒了清疏平靜的外殼,神色總是清和溫柔的,在這貧瘠邊陲也能那般談笑風生,整個人都攏上了一層絕艷生花的外衣。

    只是,那樣博學之識,浩瀚之思,僅僅十八歲的她便已擁有,也不愧擔得起長樂鄉眾人一聲「先生」。

    也正是在此時,顧聽桉才真正慨嘆了——這個鄉下女子深邃而立體的靈魂。

    觀之,冷清離疏,近之,絕代清骨。

    ……

    再過不久,顧聽桉大概也快要離開長樂鄉了,因此最後幾日,他幾乎是日日都來。

    第六次便是十日後。

    顧聽桉來時還是平旦,那天罕見的下了場小雨,天光朦朧。他沒再看到女子,只有阿行一人坐在木桌前,掩卷沉思。

    他走過去,一身素色白衣,滿頭華發由一根桃木簪束起。斜眉入鬢,幽深的桃花眼中摻了清潤,纖長的睫毛灑下,矜貴絕塵。

    阿行見到他很高興,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哥哥,這幾日姐姐待我很好,可否容我多留幾日?」

    阿行一提,他便想起女子含笑的眉眼。

    不常笑的人每笑一次都是那樣瀲灩風華。

    顧聽桉想著,寡淡的眸色更溫和了幾分,「阿行便暫時呆在這吧,如今外面太亂,適時哥哥再來接你。」

    「好,不過哥哥可能想到為這小院提什麼樣的詩嗎?」

    顧聽桉抬眸看了看天,腦中不知浮現了什麼,啟唇淡淡道:

    「遠岫出雲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

    去年春似今歲春,依舊野花愁殺人。」

    ……

    顧聽桉來第七次,仍是沒見到女子,那時奇怪的是,他一向寡淡的心中多了兩分悵然。不過他到底是來看阿行的,見阿行笑著跑來,清冷的眉眼也不由彎了彎。

    「哥哥,那日你方離開,姐姐便回來了,夸那詩作的很好呢……只是功勞被阿行冒領了。」

    顧聽桉聽後只是淡淡一笑,「無事,阿行開心便好。」

    猶豫了一會兒,阿行一張小臉有些沉重,清稚的嗓音帶了穩色,「哥哥,你真的打算好了嗎?」

    顧聽桉見此,寡淡冷清的眸色深邃了幾分,面上不起波瀾,眸底卻翻湧著海浪,「阿行莫忘了我顧府上下是如何消失的。」話落便離開了。

    阿行容色一愣,不知想起什麼,眼梢紅了幾分,見那抹白衣遠去,卻是平靜地喊住了人,音色有些顫抖,「哥哥,阿行等你,接阿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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