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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千羽落:第一章 捲軸

    段六覺得,近來自己的算命攤子越來越紅火,卻有些讓他坐不住。

    原本他只是蹲在東市最旮沓的一處,緊鄰著醉浣樓的大門,面前一塊歪歪扭扭寫著算命二字的布頭。吃飽喝醉了的食客,經過時偶爾聽他一番天花亂墜,扔些銅錢給他又踉踉蹌蹌地離去。

    他將那些浸了油漬沾了酒氣的銅錢在衣角擦擦乾淨,塞進隨身帶的布袋子裡。抬頭看看對面的乞兒,正曬著太陽打著盹兒,那缺了一角的碗裡,似乎比自己袋子裡的,還多了幾個銅錢。

    他大字倒是識得幾個,正經書卻沒念過,好吃懶做,老早被父母轟出門。自個兒跑到這京城裡頭,酒坊茶館裡打打雜,一混就是十來年。別的本事沒什麼,察言觀色八卦消息確是靈通的很,街坊市井三教九流沒有不熟知的。

    在酒樓裡頭給人端端酒水,偶爾和人聊上幾句,竟能將那人來處營生個不離十。漸漸倒有些名氣,食客來了經常會找他過去問上一問。他就撿了不痛不癢,看著高深莫測實則順理成章的事情,拐彎抹角上一。食客的高興了,自然賞錢就給的多了。

    賞錢要被酒樓的老闆收了大半,到後來他乾脆自己挑了個幔子,坐在路邊專門給人算命。雖賺不了多少,餓死倒是不至於的。偶爾遇上醉的厲害心情格外好的,拿到一塊碎銀子也不是不可能。

    可現如今,他坐在東市最熱鬧的地段,身後就是萬安河粼粼而過。他的攤子與周圍紅火的攤子沒什麼兩樣,案台寬敞椅子舒服,緞綢的幌子上面「神機妙算」四個字,著實耀眼。而更招眼的,是排成長龍等著算命的人。從自家攤子前,蜿蜿蜒蜒甩出去半條街。

    他掛在腰間的布袋,如今已換成錦囊,沉甸甸的。看著日頭還高著,想來再裝一袋子也沒什麼問題。

    面前坐著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神色間晦暗閃爍,坐著似乎也不舒暢。段六瞄了一眼,見他衣衫面料普通且頗不合身,領間露出的中衣卻是上好的質地。腰間垂的勾玉也絕非普通貨色,當下明白二三,緩緩道:「想來令夫人看得甚是緊,這位老爺若是想再娶了一房,怕是不易」

    那男子原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聽罷半天沒緩過勁兒,「這我你」結巴了半天才嘆道:「哎,確實確實,仙人可有什麼辦法?」

    段六將手邊的茶水舉起來,凝視了許久,仿佛在努力思考著什麼。那男子急忙從袖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推到六的面前。段六這才抬眼又瞧了他一回,看著那人急切的眼神,「再過幾日,豐水橋的桃花會,老爺不妨帶著夫人前去逛上一逛」便將那錦囊收進懷中,再不瞧他。

    「切」他仿佛聽見一聲不屑的嗤笑,聲音很輕卻生生送進耳朵里,極是清楚,他急忙環顧四周卻並無異樣。

    方回過神,面前已坐了一位年約二十出頭的公子,許是排了半天的隊,這會兒坐下來,很是疲累的樣子。擦了擦額上的汗,露出里袖針腳細密的布丁,還沒開口,段六已經慢悠悠道:「這位公子瞞著老母出來參加科舉,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那公子擦汗的手就頓住了,一雙眼睛盯著他結結巴巴道,「你如何得知我」

    段六端起茶盞又晃了晃,「公子意在仕途,此番中舉不難,只是將來仕途坎坷,並不一定如公子所願「

    那公子聽了前半句,哪裡還顧得上後面半句,急忙起身歡喜道,「果真如此,日後還當重謝。」罷掏了一串銅錢,雙手遞上。段六接過那銅錢,熱乎乎的,想是貼身藏著。他從裡面取了幾枚,將餘下的還給那公子,「家中老母尚需照顧,公子不要留些盤纏?」

    「咦」又傳來極輕的一聲,段六急忙抬頭看過去,那牆頭空空蕩蕩,連只路過的鳥兒都沒有

    「霜序,莫頑皮。」三微皺了皺眉頭沉聲道,面上卻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轉頭看向她。也就好比人間豆蔻年華的女孩子,一身月白色裙衫,烏髮挽了個時下京城裡盛行的朝雲近香髻。面若玉脂,陽光下瑩瑩的光澤。因坐在牆頭,兩隻腳垂著卻也不老實,晃晃悠悠。

    儘管知道旁人看不到他倆,三微還是板著臉囑咐道:「你好生坐著,仔細掉下去。」

    霜序轉過腦袋,「莫我掉不下去,就算掉下去了,不是還有你麼?」她額間無射的印記,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不待三微再出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那個算命的,可是真的勘破了什麼?他好像能聽見我的聲音。」

    三微轉頭瞧了瞧段六,他此刻坐在那裡,頗有些心不在焉,手裡的茶盞一直晃來晃去。沉吟片刻,「也不是沒可能,凡事總有些例外。既然不是我們要尋的人,且不去管他。」

    霜序頭,「看著也不算壞人,否則」她的嘴角調皮地上揚。

    「好了,」他正了正色,「莫忘了公子的囑咐。」


    聽到公子二字,霜序急忙斂了笑容,乖乖坐定了,「都聽你的還不行麼?」

    二人再不多言,看著日頭西落,長街上熙攘的人群漸漸寥落。華燈初上,燭火鱗次燃起,夜色中如長河星辰,熠熠爍爍。

    霜序憋了這許久,才輕嘆了一聲,「三界四海八荒,芸芸生靈,又上哪裡去尋她們呢?」

    身邊的三微並沒有出聲,玄青色的長袍一絲不苟,一如他此刻的神情。

    她又嘆了口氣,「既然一切自有命數,我們在這裡,又能做什麼?」

    「等著」他忽然出聲,手裡多了一個赤色琉璃的捲軸,「我們總能在這兒遇到她們。」

    「可是」霜序瞧了瞧他的臉色,聲問道,「即使遇見了,我們又能怎樣?這裡面的」她心地瞅了瞅那捲軸,「我們又豈能改了什麼?」

    三微的指尖緩緩划過捲軸墨色的牙帶,「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段六很早就收了攤子,不知何故,自聽到那聲音,心裡頭就惶惶不踏實。回到家裡,早早落了鎖,將門窗關嚴實了,坐在桌前來回思量。

    自己原先確是憑著聰明和探聽消息的本事,胡謅幾句騙錢,後來,卻不是。一切的變化仿佛就是自那次失足落入萬安河。

    這萬安河,穿城而過,河道不寬卻很深。因經過東西鬧市,河上常年商船往來穿梭,甚是熱鬧。那日自己是如何落了水,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彼時天色已晚,他收了攤子,在河邊與昔日茶樓里一起跑堂的幾個兄弟看河上花船。

    花船上是長慶樓里的樂姬,各個形容曼妙風姿誘人,身邊的阮老四嘆道,「若是能娶到那華裳姑娘,也不妄此生啊」一眾兄弟哄堂大笑,「就你,若能被華裳姑娘瞧上,我們去給你端洗腳水」嘻嘻哈哈之間,段六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莫名其妙就一頭栽下水去。他本是識水性的,倒並不驚慌,踩著水往河面上游,卻看見水中朦朦朧朧起了霧氣。

    水裡起霧氣本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這霧氣卻越來越濃厚,漸漸將自己身子周圍攏住,他甚至看不清水面在何處,周身冰冷,這才覺得很不妙。當下顧不得許多,使勁踏著水猛游起來。好在霧氣很快又淡去,衝出水面之前,他分明看見水中一串串如夜光寶珠的水泡,璀璨而過。他浮出水面喘了口氣,復又埋進水裡想再瞧分明些,那些水珠和霧氣早已無蹤,一切都仿佛是個錯覺。

    爬上岸,也顧不上和那些個兄弟打招呼,自己回到家中,換了乾淨的衣服。方倒了杯茶想壓壓驚,見那茶水中晃晃悠悠顯出些畫面,竟是那阮老四與華裳姑娘談笑風聲。他一驚,急忙揉揉眼睛,碗中除了茶湯搖晃,哪裡還有什麼景象。覺著自己必是受了驚嚇,看花了眼,一口把茶水喝了。

    然而不出幾日,他竟聽阮老四因著救了被人調戲的華裳,被華裳奉為上賓而他們幾個兄弟也真正去輪流端了幾日洗腳水

    再往後,他發現自己在為人算命之時,若是往那茶盞里瞧上一瞧,就能看到面前之人的前生後世。起初他並不相信,隨口就了,然而每每都是分毫不差。一時被奉為仙人,那攤子前面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銀子是賺了,他心裡卻也並不踏實,這豈不是破了天機?破了天機不是要折壽的?因此再往後,他也不敢事事得分明,一些藏一些,含含糊糊,卻也足夠為他賺了許多銀子。

    他琢磨著,再賺些錢就回鄉買塊地養老去,省得沾惹是非,沒想到今日就遇上古怪,心下盤算著要麼這就捲鋪蓋走人。

    正想著,窗戶啪嗒一聲開了,他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朝外面看了一圈,並無人影。當下關緊了窗戶,一轉身,看見桌邊已坐了一人,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砰砰磕了幾個頭,嘴裡念著:「仙人饒命,的賺些餬口錢,再不敢胡了」

    上面坐著的那位,似是打量了他一會兒,方道:「你有此番際遇也是機緣,念你未藉此作惡生事,且不懲你。只是從今後也不可生妄念妄語」

    段六又是一個勁兒地磕頭,「仙人饒命,的不敢了,這就回鄉下去」

    那仙人似是想了想,又道,「回鄉下就不用了,你還是守著你的攤子。有些事,卻要你幫我看著」

    霜序躍下牆頭,想著方才段六嚇得慘白的臉色,不覺輕笑出聲。笑到一半,一抬頭,再笑不出來。三微自暗處踱出來,神色冷肅。霜序正想上前撒個嬌認個錯,見他後面跟著走來一人,驚得急忙伏下身子,「見過首律」

    龍潛上前幾步,將她扶起,「霜兒,此處不比嶰谷,玩鬧不得。」見她仍垂著腦袋,神色惶恐,不由將聲音又放溫和了些,「這裡最是人間繁華處,氣數脈象命格交錯,我們行踏其間,自是要十分心,以免亂了方圓縱橫。」他頓了頓又道,「你二人且安心在這裡等著就是。」

    她乖巧地頭,「霜兒記住了。只是」她抬眼瞅了瞅三微十分難看的臉色,「她們出現的時候,我們如何知道?」

    一時風過,龍潛黝紫色長袍一角微微揚起,霜序順著他的目光,看入京城靜謐的夜色中。



第一章 捲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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