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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如晦

第2章 晚雲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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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如晦:第2章 晚雲烘月

    方才東陽的話不曉得被聽去了多少,尤其是覬覦國師,若是被人捉著不放的話,在大業應當算是個大不敬的罪名,是要被拔舌的。東陽面色慘白,拉扯著令儀的袖口,哀哀戚戚地道:「殿下,殿下,您要記得東陽的好,若是這回東陽丟了舌頭,您可不能嫌棄東陽。」

    令儀覺得好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定下神來,「孤在這裡,沒人敢來取你的舌頭,且放寬心。」

    說著便掀簾下去了,東陽神色惶恐地緊隨其後,車外立著個白衣少年,眉目平和友善,看見令儀出來,垂下頭對她作了禮。令儀把手揖在袖裡,對少年道了聲免禮,少年這才抬起頭來,卻不敢與她平視,目光就落在她腰間的地方,很溫和地道:「請殿下隨陳璋來。」

    羲和神宮裡的人,無論主僕,都教人覺得他們是高人一等的存在,畢竟國師權力過大,單憑他一人之言便可廢立皇帝,一人之下這種說法都算事委屈了他。看眼前這人的衣著,在神宮中的地位應當不低,令儀跟在他身後往裡走,在她後邊兒還跟著個惴惴不安擔心自己舌頭的東陽。

    羲和神宮規模堪比皇城,人卻比皇城少了許多,瞧著便覺得冷清。白衣陳璋走在前面,一路無言,走過廊廡時令儀往旁邊看去,看到了盛夏時候才會盛開的薔薇,鬱郁葳蕤的枝葉如瀑傾下,花蕊盛放其中,滿院都是薔薇的香氣,令儀不自覺地開口問道:「現下是薔薇的花季麼?」

    陳璋道:「殿下糊塗了,京中業已入秋,怎會是薔薇的花季?」

    她又瞧了那邊的滿架薔薇,「那為何神宮中仍有薔薇?」

    陳璋與她打啞謎,「羲和並非京中。」

    言下之意便是羲和神宮並不是紅塵之地,但他言語中不乏有輕慢地意思,令儀不在意這些,卻將東陽給惹惱了,她跟在最後邊兒,擰眉出聲,「你放肆!怎能這樣對殿下講話,不曉得什麼叫尊敬麼?」

    陳璋略略側過頭來,瞧了東陽一眼,小侍女伶俐可愛,卻是福薄短命之相,他眼中不自覺掠過惋惜之色,嘴上不留情:「我等奉座上為主,殿下既入神宮,也是座上的賓客,但在講尊敬二字前,娘子是否也當思量一回,自己曉得這二字的意思麼?」

    看來那番話確實是被聽去了,東陽面色一白,想起絞舌的刑罰,登時痛不欲生。令儀將東陽擋在身後,帶著淺笑對陳璋道:「東陽失言,還請神官見諒。」

    陳璋這才頭一回正眼看了看這位久居蜀地的公主,他起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難掩驚詫與莫名,片刻後他才恢復了平靜的神色,令儀勾了勾唇角,「聽聞神宮中人皆有神通,神官方才是瞧見孤的命途了麼?」

    她問得直截了當,陳璋頓了一下,搖頭道:「某非座上,命途之道,只略通皮毛而已。」

    「那便講講閣下看見的皮毛。」

    陳璋卻一副不願多講的模樣,垂下了眼,「萬物自有因果,殿下何必強求。」

    說罷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將令儀主僕二人引至花廳安頓好後,對令儀道:「請二位在此稍後片刻,座上正在清修,某去請示座上的意思。」

    陳璋離去後東陽湊過來,可憐兮兮地對令儀道:「殿下,國師會拔掉我的舌頭麼?」

    令儀說不會,但東陽還是害怕,「可是您瞧,這神宮裡連個小小的僕人都對您這麼不尊重,不就是些裝神弄鬼的筮者麼,有什麼好得意的。」

    因著令儀不信鬼神,在她身邊長大的東陽自然也是不信的,在令儀耳邊絮絮叨叨,未幾便聽到了腳步聲,東陽駭得連忙退開,正襟危坐地等待著人來開門。陳璋進來後狀似無意地瞥了東陽一眼,東陽渾身上下都繃緊了,怕他再說些什麼要割她舌頭的話來,哪曉得陳璋卻再也沒有看過她,只對令儀欠了欠身,「座上吩咐了,委屈殿下暫居在太真苑。」

    令儀笑道:「神官說笑了,身在羲和便是客,哪裡算是委屈,一切由座上安排即可。」


    陳璋的倨傲明顯收斂了不少,他溫聲對令儀道:「請殿下隨某來。」

    神宮雖然恢弘,但大部分都是景致,院落很少,令儀是一路瞧著景到的太真苑,陳璋走後東陽才大喘了一口氣,拍著胸脯對令儀道:「可嚇死奴了!」

    令儀見怪不怪,「你一日要被嚇許多回,這很稀奇麼?」

    東陽喪著臉,「您都不疼奴了,這回可不是小事兒,關乎到奴今後能不能與您說話逗您笑了,若是奴遭絞了舌,您該多孤單寂寞。」

    想了想倒也是,令儀在軟榻上坐了下來,室內不帶一絲灰塵的氣息,布置得井井有條,恰到好處。怎麼個恰到好處法,就比如角落裡白瓷瓶橫逸出的那支梅,若是沒有則顯得空缺,多一兩枝又顯得繁雜,清清淡淡的白梅盛開在那處,風雅又別有趣味,實在是妙極。

    東陽覺得奇怪,她盯著那枝梅,顯然不敢置信,「奇了!方才在院中還瞧見薔薇了,這會兒怎麼又有白梅了呢?」她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拽著令儀的衣袖,「殿下,奴覺得這神宮邪乎的很,要不向陛下請個旨,咱們回公主府罷,想想要在這麼個地方待上七七四十九日,奴就覺得瘮人!」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令儀沒東陽的這些擔憂,躺在榻上閉目養神,醒來時就到了用膳的時候,好在神宮裡並非只吃齋食,東陽感激涕零地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實在是不倫不類。用完膳後的慣例是出去散步消食,令儀想起陳璋離開時的叮囑,告訴她神宮裡處處都有陣法,讓她出門時要格外小心。

    令儀反而覺得神宮是皇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她今次應詔回長安,朝中不曉得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公主府說是她名義上的府邸,卻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線,待在神宮倒是更要輕鬆自在些,那些人再膽大包天,這座羲和神宮也絕非他們能染指的地方。

    心境輕鬆了,她面上的神情自然也溫和不少,映著落霞顯得熠熠生輝,東陽瞧得發怔,連腿都邁不動了,捂著心口直喚:「奴的主子怎麼能生得這般好看!」

    她正要伸手去點東陽的眉心,說她一句油嘴滑舌,哪曉得從東陽身後的竄出一個影子,帶著尖利的爪牙,以疾電之勢朝東陽撲來,令儀低喝一聲:「小心!」

    當即便抽出隨身的匕首,寒芒從她眼底掠過,抬手便向那獸類的喉脖割去。

    她下手一向又狠又准,但那獸類機敏,當即避開了要害,卻還是被割了道口子在腿上。它怒吼一聲,一口咬在令儀的手背上,令儀吃痛鬆開手,匕首就應聲落在了地上,它迅速逃離兇案現場,順帶叼走了令儀的匕首。東陽禁不住嚇,早就癱坐在地上,驚恐地問:「殿下,那是什麼?」

    令儀面色冷清,「狼。」

    東陽渾身一抖,往野獸逃竄的地方望了眼,就膝行過來抱住了令儀的大腿,哭道,「這什麼鬼地方,還有狼呢?殿下,這神宮咱們不待了好不好,指不定夜裡這狼就竄進屋子來覓食了,到時候連骨帶肉都拆吞入腹,連反抗的餘地都不曾有,還怎麼睡個安穩覺!」

    令儀讓她別怕,「你日日與我睡在一起,也不過就是頭狼罷了,鬼差來取你性命都需得問過我。」

    主次好像顛倒了,變成了令儀在保護她,東陽哽咽了一回,開始說胡話,「主子,您向來都要強,您就就不能稍稍示弱一回麼?您總是這樣,奴覺得您太累了。」

    累嗎,令儀說還好,她曾有過一回示弱的時候,那便是八年前的長安,那柄吳鉤割破的應該是她的喉嚨,而不是她的指尖。滴血驗親這四個字,當即便表明了皇帝的疑心,這疑心的陰雲會一直將她籠罩,無論滴血驗親的結果為何,她是被皇帝懷疑過的血脈,這污點將貫穿她的人生,從始至終。

    她該隨自己的母妃赴死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苟活在人世,但她終是無法忘記自己匆匆忙忙趕到城樓下的時候,親眼看到自己母妃從城樓墜落的那一幕。

    血花四濺的地方,與她相隔僅僅二十來步。

    她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憑的是一個念頭,說來也簡單,四個字,血債血償。

    最後是她摻著東陽回的太真苑,安撫她睡下後,令儀又披星戴月地出門去了。

    神宮白日裡見不得什麼人,夜裡則更是冷清了,她摸索著往黃昏時遇到白狼的地方尋去,那柄插在白狼身上的匕首是她母妃當年留給她的唯一物件,她一直貼身保管著,弄丟不得。好在白狼逃離時遺落了一路的血跡,她沿著血跡往前走,穿過一片青竹林後,眼前冒著裊裊霧氣的,赫然是一片溫泉水池。



第2章 晚雲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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