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掛在天幕,光輝淡淡。
楓荷怕夜風涼,將窗關緊。
「姑娘早些睡吧。」她開始鋪床。
孟清泠卻沒有困意。
大約是白日睡多了。
「我再坐會,」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你不用管我,歇著去吧。」
楓荷總覺得她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
或許此次病況真的不輕,姑娘因為難受才變得有些奇怪。
在床內到處察看了一下,楓荷放下帳幔:「這天氣居然都有蚊蟲了,明兒得熏一熏才好。」說完便要告退,面前的門卻忽然大開,從外竄進一個身影,伴隨著酒味。
「舅老爺!」她驚呼。
孟清泠聽見這三個字,忙轉過頭。
燭光照耀著的男子,膚色微黑,劍眉星目,嘴角掛著抹玩世不恭的笑。
前世她只能在夢裡再看見這樣的舅父。
孟清泠在這瞬間紅了眼眶。
祁燁從沒見過小姑娘這樣失態,打趣道:「泠泠這麼想舅父?」
就是這麼想,孟清泠睫毛一顫,淚珠滾下。
前世舅父參加武選時,她也擔心過,但又覺得舅父神勇無敵,該當報效大周,英雄有用武之地,便沒有阻攔,誰想舅父竟戰死沙場,再也沒能回來。
每每想起舅父拍著胸脯,說要做她靠山時都心如刀割。
這次她不會再讓舅父出事!
祁燁卻很疑惑,皺眉握住她肩膀:「真的哭了?莫不是被誰欺負?」一手抬起她下頜,眸中烈火灼灼,「可是那兩個老東西做了什麼?」
舅父一向與祖父祖母不合。
舅父嫌那二人嚴厲苛刻,那二人嫌舅父放蕩不羈,故而不歡迎舅父,所以他常常翻牆進來。
孟清泠擦著淚搖頭:「跟祖父祖母無關,我也不知怎麼了許是因為生病,見著舅父就忍不住想哭。」
祁燁不信:「不是說病得不重?」
孟家有祁燁的眼線,外甥女過得如何他都知。
「是不重,可我許久沒生病了,」孟清泠岔開話題,「舅父去何處喝酒了,一身的酒氣。」
「老地方,豐樂樓,」他盯著外甥女看,「真不是那兩個老東西欺壓你?」
祖父祖母是對她的要求過高,但最終都是為孟家,是對是錯難以一言蔽之,只看在乎什麼,孟清泠道:「舅父,您今日來得正好,我有件事」
「怎得?還不捨得我罵他們?」祁燁打斷她,「那兩個老東西有什麼值得你維護的地方?你娘嫁過來之後做牛做馬,侍奉公婆,還要照顧那個繡花枕頭!孟家人自己沒用,差遣別人有一套,兩個老東西如今還指望你一個小姑娘,真不怕被人笑話!泠泠,你以後來依靠舅父!」
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話,但這回她不會拒絕,孟清泠點點頭:「好。」
祁燁一怔:「你願意?」
「是,我願意,我知道舅父疼我。」
第一次得到外甥女這樣的認同,祁燁大為欣喜,拍著胸脯道:「好,好,舅父給你當大靠山!」
孟清泠問:「舅父是不是打算去參加武舉?」
「泠泠真聰明,一猜就知。」
祁家是商戶,但祁燁自小卻愛習武,祁老爺子寵他,花重金請了師傅教,祁燁學得一身好武藝,在潞州時就已經沒有對手,今年來京城便想參加武選。
「舅父到時得個武狀元給你看。」
極為張狂。
可孟清泠知道,他配得上這樣的自信。
前世,舅父真的成了武狀元,被授予參將一職,去了慶州。
西夏一直騷擾邊境,崇寧帝並非軟柿子,年少時便隨父起兵造反,容忍不了西夏的再三挑釁,命駐守慶州的吳博領兵攻打西夏,舅父作為參將自當前往。
誰料這吳博在決策上出錯,又聽不進建議,導致舅父最後鋌而走險,為減少傷亡犧牲了自己。
吳博最後被判斬刑,可舅父不能死而復生。
孟清泠提醒:「得了武狀元便會做官,到時舅父指不定要離開京城。」
大周十數年沒有戰事,所以武狀元都被授予親軍衛指揮使一職,祁燁笑道:「剛才還誇你聰明,看看,這就胡思亂想起來。」
「可舅父您能確定您一定是在京城做官嗎?」孟清泠神色嚴肅,「舅父,我已經及笄,許是不久就要定親的,舅父若不在京城,我到時不知會嫁入什麼樣的人家。」
祁燁一怔,隨即強調道:「說了不會」
「不,世事難料,舅父您答應我,等我定親後再參加武選好不好?」
武選三年一次,但因為與西夏的交戰,兵士傷亡不少,故而提前一年又進行了武選,到時舅父再去參加,便能避開戰死沙場的命運。
祁燁沒想到外甥女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沉默不語。
孟清泠道:「我這次若非病了沒有去魏國公府,指不定這陣子就會定親。」
「這麼早?」
她才十五吧?
這般站著,堪堪只到他的肩膀。
在祁燁眼裡,實在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女子及笄後便可定親的,不算早,」孟清泠故意嚇唬他,「舅父若得了武狀元,去邊疆當參將,都不能看到我嫁人。」
「」
祁燁動搖了起來。
舅父看著玩世不恭,實則並不是,他其實很有擔當,孟清泠懇求道:「舅父想當我的靠山那就得留在我身邊,不然走得遠遠的,就算是三品武官又如何?舅父一走,我的終身大事就只能聽祖父祖母的,因為父親做不了主,您知道的,到時他們說嫁誰就嫁誰,舅父在千里之外,如何幫我?」
祁燁仍沒改變主意,挑眉道:「你怎麼就認定我會外放?再說,我若不做官,如何當你靠山?」
「不,舅父現在就能當我靠山,您只要往祖父祖母面前一站,他們鐵定忌憚!」
此話逗得祁燁一笑。
「舅父武藝高強,我們孟家就算派上所有家丁都打不過您。」孟清泠繼續誇他。
祁燁轉了轉手腕:「你說得倒也沒錯,若是那兩個老東西要將你賣了換榮華富貴,我將你帶走就是,諒他們也攔不住。」在他眼裡,外甥女最好是嫁給天下第一聰明人,或者至少得比肩上回猜中燈謎的戴面具的公子,不然縱使門第再高,腹中全是稻草可不行。
「真如此,你以後就跟著我。」
孟清泠點點頭:「好,真如此,我必然跟著舅父。」
「再不回孟家?」
「嗯,不回。」
這世孟家雖不會再出皇后,可家底殷實,大伯是知州,談不上精明能幹,偶爾也會犯些糊塗,但不至於闖出大禍,孟家人平平安安過一生應該不難。
祁燁哈哈笑了起來:「好,舅父答應你。」
孟清泠鬆了口氣。
豈料祁燁忽然握住她肩膀:「去年上元節我想帶你去觀燈,你推三阻四的,被我硬拉著才去,今兒怎得如此豪邁?」
姐姐去世後,這外甥女撐起了孟家的三房,自己勤學苦練不說,還要照顧那對草包父子,他真看不下去,可這孩子居然願意不回孟家,跟著他。
他自當懷疑。
孟清泠眨眨眼:「人生無常,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舅父的良苦用心。」
不知是真是假,但祁燁總是高興的:「你想通就好,」鬆開手,「等你的病痊癒了,舅父帶你去八仙店看戲。」
「好。」
祁燁揉揉她的頭髮,轉身走了。
夜色里,他身影偉岸高大,可動作卻極靈活,足尖一點翻上牆頭,瞬間消失。
楓荷聽到了二人的對話,震驚不已,轉頭看著孟清泠,見她一雙明眸倒映了燭火,竟是有種別樣的璀璨,與陌生,她想張口詢問,又閉上了。
姑娘聰慧無雙,如果有所改變,一定是有原因的。
身為奴婢,該當以姑娘馬首是瞻。
夜漸漸深了,萬籟俱靜。
孟清雪翻來覆去睡不著。
戚媛嘲諷他們孟家的話在耳邊一次次響起,她真不知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反駁。
姐姐反應遲鈍是常事,怎得她也如此沒用?
如今就算想到對策也晚了。
孟清雪氣得狠狠掐了自己幾下。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她一遇到別人出言不遜,就會面紅耳赤,腦中空白,所以每次都由孟清泠出面化解,但事後她又後悔,暗惱自己不夠機敏,技不如人。
她真不知如何改掉!
孟清雪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早上起來眼下烏青,疲倦不已,淡煙只當她也病了,差點去請大夫。
孟清雪抹了些胭脂遮蓋後去給老太太還有母親請安,然後再去芳草堂。
誰想到,孟清泠竟沒出現。
不止這一日沒出現,而後的第二日,第三日也是
孟清雪只當她病得厲害了,同孟清月一起去探望,孟清泠就說渾身無力起不來,老太太為此又請魯大夫來診治,魯大夫說病況不重,開了一副調養身子的藥方,讓孟清泠吃上三日。
在宮中擔任過尚儀的先生只來教五日,因為別家排著隊在等,故而孟清泠痊癒時,那先生已經離開孟家,老太太氣得不行,命孟清雪將自己學會的再教一遍孟清泠。
這些規矩她哪有不會的,去當其他閨秀的先生都使得,孟清泠隨意學了學,敷衍了事。
一連八日,姐姐都沒來指點他,孟序終於有點坐不住。
倒不是說想念她的教導,而是不解。
後罩房的西次間內,孟清泠並不在看書,也不在寫字,竟在發呆。
落日餘暉灑在撐著粉腮的右手,顯得腕上的那顆小小的紅痣越發顯眼,似點了胭脂般。
孟序立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楓荷提醒孟清泠:「二少爺來了。」
十二歲的少年面色冷淡,像融化不了的冰。
這些年,她總是督促他念書,大抵是叫他生恨了,所以到後來他不再聽從,不再去參加科舉,完全放棄了自己,讓她愧對已去世的母親,讓她花在他身上所有的心血都白費。
可她只是希望他有所成就,不要碌碌無為啊。
但也許是強求了。
孟清泠幽幽道:「阿序,以後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孟序愣住:「你說什麼?」
她側頭看向他:「我不再過問你的事情。」
以為聽錯,孟序往前走了幾步,緊緊盯著她。
「我記得你很喜歡蹴鞠,我現在想想,若是蹴鞠玩得好也能養活你自己,」她自顧自地道,「贏了都有獎賞的,若是技藝出眾,指不定能成富豪。」
「」
姐姐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他是喜歡蹴鞠,可他從沒想過要用蹴鞠去掙錢。
孟序十分震驚。
出來的時候,他因為恍惚,差點摔一跤。
楓荷雖然接受了主子的改變,但這一刻她真有些憋不住:「姑娘真不是說笑嗎?二少爺怎能一輩子靠蹴鞠?那可不是什么正經的事情啊。」
可他不想念書怎麼辦?
孟清泠道:「我不是說笑,我真的管不了他。」
「讓舅老爺來管。」
「舅父來家中不便,他總不能日日夜裡翻牆進來教導阿序,再說,舅父也當不了好夫子,他一生氣難免動手,阿序能挨得住幾下?」
楓荷無話可說。
孟清泠又繼續發呆。
往常姑娘沒有一刻停歇,時間於她來說永遠都不夠用似的,可這幾日卻懶散的令人心驚,楓荷猶豫著問:「姑娘要不要做點什麼?」
孟清泠想了想:「剪紙吧。」
那是她幼時喜歡做的事兒,已經擱置多年。
楓荷又一陣驚訝,但做總比不做好,忙去拿剪子。
喜鵲登枝圖剪好,窗外已是皓月千里。
嘉福公主謝麗洙拉著自己的兄長一起賞月,順便問問擇妻的事。
「祖母請了表祖母入宮相商,我聽說是有眉目了。」
她與謝琢是親兄妹,關係極好,自然很關心他的終身大事。
只不過謝琢是重生之人,不用妹妹提醒,也很清楚將來會發生什麼。
如無意外的話,祖母很快會告訴他,有幾位姑娘不錯,其中一位尤其聰慧,她已經命欽天監的官員算過八字,與他最為契合,就是家世差了些。
但祖母很看重八字,面相,覺得孟清泠是「旺夫命」,所以觀察一陣後,最後還是選了她。
而他前世並無拒絕的能力。
所幸的是,祖母沒有選錯。
謝麗洙不知兄長的心思,悄聲道:「我知道哥哥喜歡個高,愛笑,活潑的姑娘,到時祖母若挑了個不符合你心意的,我一定想辦法阻止。」
兩年前,他在表兄廖起宗成親時不小心喝醉了,被妹妹問出喜好。
孟清泠是與他最初的憧憬不同,但夫妻多年,他漸漸也習慣了她的性子,謝琢糾正道:「我如今喜歡個子嬌小,不愛笑,清瘦,刻苦的姑娘。」
「」
哥哥何時把喜好改掉的,還改得如此徹底?
謝麗洙瞅了眼他峻拔的身形,別的就不說了,個子嬌小是認真的嗎?一高一矮多不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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