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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第二節『

    十二

    一九八0年六月二十一日早晨,甲成果站在灶台旁,左手捏住玉米面粉,右手拿著一雙長長的筷子,眼睛盯著鍋里翻滾的稀稠,玉米粉從她手縫間緩慢漏出,落在稠里瞬間被筷子攪拌均勻,粉與稠融入一體成為玉米稠。玉米稠的香甜味道懸浮在空中,進入我的嗅覺,「真香,我的唾液流出來了,媽,可以吃了嗎?」「甲兒,把火再燒大一點,香味還沒有完全從稠中溢出。」我用火鉗夾一些乾草,放入灶孔,熊熊大火把爐灶壁照得發紅髮白,玉米稠在鍋里歡嬉得跳舞,「啵啵啵」的跳舞聲響徹廚房。「甲兒,注意點喲,不要讓稠沾在你的臉上,稠的溫度很高,容易引起燙傷。」甲成果接著說:「現在稠已經煮好,你到外面把你爸叫回來,吃早飯了!」

    我跑到大門口,大聲喊:「爸吃飯了!」我在灰朦朦的空氣中看到一個黑影,這個黑影正在揮著一個類似石碡東西向房檐地面上扎,地面上干泥已經成為細粉,細泥粉揚起泥塵把他包圍,附在他的眉毛上、頭髮上、頸脖上、手足皮膚上、衣服上以及能夠附著的一切東西上。泥粉改變他的形象,但是改變不了他的聲音,「好。」他轉過身,看著我,我看只有兩隻黑油油的眼睛望著我,其他部分完全被泥灰所覆蓋。那熟悉的眼神告訴我這是我爸,我爸正在準備做火炮的原材料,「爸,該用篩子篩泥粉了!」「吃完飯再篩。」

    王世清脫掉外衣,簡單地洗漱後從廚房走出來,那時候農村廚房既是煮飯也是洗臉漱口的地方,我弟甲公功嚷道:「爸,你還戴一個黃眼鏡。」「老王,你沒有洗乾淨。」甲成果說。「其實,不乾不淨吃了,才不會生病,孩子,你們還記得我們前年吃的餎餅嗎?那種餎餅也是在麵粉中摻入這種乾淨的黃泥粑粉,其實黃泥粑中含有多種微量元素,能治療多種疾病,只是不含蛋白質和肉營養成份。」王世清說道。「記得,我咬餎餅把牙齒都弄斷了,你看我這顆斷牙。」我接著說:「餎餅還是很香,只是偶爾吃到埕牙,口感不好。」「孩子呢!那時糧食不夠,泥土來湊,把肚子填飽。」王世清接著甲成果的話說:「所有水腫病人多,就是腿腳腫得很大很亮,你甲爺爺那次就是患這種病,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人總要活下去吧!你爸臉上的黃泥粉落在碗裡,吃下去也沒有問題。」「老王,現在政策好!實行聯產責任制,糧食基本上夠吃,你還是要講究點。」「我知道,老婆大人,我現在洗乾淨了耽誤時間,一會兒還要把它過篩一道,我弄完後對身體完完全全洗過透。」邊說邊用手撣上衣的泥塵,瞬時間一團塵霧從他身上擴散在空氣中。「你龜兒子,要掃灰蠻到沒有人的地方去掃,你弄得一身髒,也要把別人弄得一身髒。」邊罵邊用一隻手捂著嘴鼻,「相當給大家菜中加點調味品吧!」王世清笑哈哈地說。

    他端起一個大土碗,先眯起雙眼用鼻子在碗裡聞了聞,盯開眼睛說:「老婆,你煮的飯,真香,你看這玉米稠金黃色,粘稠,零零星星地有幾顆米藏在其中,其實弄點黃泥粉在裡面也不影響感官。」「我就是給單獨這碗飯中加了點味。」「我是說我身上附著的灰落在飯里。」嗦嗦嗦響聲從他的嘴裡發出來,說:「這玉米稠是我的黃金稠,儘管吃在嘴巴內有些粗糙感,但它是我的力氣的源泉,我要多吃,要多吃。」邊唱邊手舞足道地比劃。「你這個寶器。」「我不跟你記較了。」他一手端碗一手捏住一雙筷子,向門外走去。「你夾點菜吧!每次吃飯都是這樣,你不能坐下來,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飯嗎,好像你的那些難兄難弟,才是你家人。」但他人已經走到門外街道中央,「王老師,你這個碗大,你吃得下幾碗飯。」我聽到這好像是鄰居劉福元的聲音。「這麼大的碗,你說要吃飽的話,吃得下五碗。」「你確實吃得,所以說就是你們這些人把社會主義的食堂吃垮了!」劉盛朋有手捏住鼻翼,鼻腔用勁往外擤,長長的鼻涕已經在他的兩根手指上,好像一團漿糊,他用力甩在地上,把手在褲子上來回抹兩下,卡嘰布褲子上擦摸的地方既光滑雙發亮,然後用腳礪地上的鼻涕,鼻涕很快消失,留下新的泥土腳印。他接著笑嬉嬉地說:「當然,你力氣也很大,把石碾都舉得動。」「現在國家實行聯產責任制這麼好的政策,只要我們肯干,每餐吃肉是遲早的事,劉福元的乾瘦的身體也胖起來。」王世清說著話,頸脖上的麥綠色血管既粗又大,並且隨著他的話音量大小不斷漲縮。「他吃得再多,也不會長肉。王老師,你是文化人,國家政策還會調整嗎?」他用筷子沿著碗內側把稠往嘴巴趕,喝了一大口稠後,說:「我看國家政策還會變化,你看實行聯產責任制後,大家種糧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了,種好種差都是自己的。」甲成果收拾起桌上碗筷,說:「老二,你快喊你爸回家,不要在外面擺龍門陣,事情還很多。」甲公林走到王世清面前扯著他的衣角用力拉,喊道:「爸,媽喊你回家!」「乖兒子,爸知道了。」王世清剛剛走到廚房,聽到甲成果在報怨,「吃飯,從街頭要走到街尾,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知道家裡事情多得很,還那麼慢不經心,吹殼子能填飯肚子嗎?」「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看不得別人清閒一會兒,我知道事還多,你放心我今天一定會把做火炮用的泥土粉和火硝弄好。」王世清邊說著話邊向屋外走去。「我就是不放心,怕你忙昏了頭,出事情。」她走到堂屋說:「老大你今天編火炮,有點多,你爸已經做好五餅小炮,一餅大炮,你把它們都鞭陸拾壹響的成品鞭炮,這個規格的買的人多。」她轉身對甲公功說:「你今天把引線插入空的火炮餅里。」甲成果安排好各自的事情後,看了看大家,自己坐在一個小方桌旁邊。

    太陽從東邊爬出來,慢慢地向天空移動,紅彤彤的太陽宛如一個外面掛滿紅糖的鍋魁。照在王世清的臉上,通紅的臉上戴著一個有污跡白棉口罩,外套著一件深綠色帆布雨衣,在干黃泥堆旁邊有一張塑料布。他端著一個篩孔很小的篩子,做逆時針(大約四十度)旋轉圓周運動,隨著他雙手的轉動,細如麵粉的黃泥粉從篩孔中,傾泄到塑料布上,慢慢地堆成小山。他又把它移到一個簸箕里涼曬。甲公功穿著一件由長褲剪短的藍色短褲和髒兮兮的背心,手裡捏著一顆長釘子向半成品火炮餅插入,發出「噗噗噗」紙破的聲音。半成品火炮餅由火炮紙筒組成一個六邊形餅,一層薄薄的白紙覆蓋上面,宛如蜜蜂巢,一個個小洞孔在每顆火炮筒上形成。他捏著一根根像麻繩一樣的引線插入小孔中,一半留在外面,一半插入紙筒內。他眼睛牢牢地盯著每一個小孔,他胖胖的手指捏著裡面包裹土火藥的引線,向小孔插入,但引線在孔周圍做迷藏,他很生氣,用尾指在小孔處鑽,小孔變大孔,引線直接落入炮筒內。甲成果眼光向他瞅,正好看見他這麼做,她也很生氣,站起來,用手揪住甲公功的耳朵,他只有隨著她的提高而站立起來,眼淚傾泄而出,「唉呀唉呀」從他口中喊道,「我知道錯了!」「你做事不認真,我叫你亂整。」「媽媽,你鬆手,我痛。」「媽,我弟弟還小,他知道錯了,你就饒過他這次吧!」我辦開她的手。「這次是你哥哥給你求得情,放過你這一次。」我用手抹掉他臉上眼淚,用手握住他捏著引線的手,引導他把引線插入,說:「弟弟,你捏住引線,眼睛盯住小孔,對準孔一次插入,關鍵是引線頭要直,就像你穿針引線一樣。」「哦,像穿針一樣,你早說蠻,我也不會出錯。」「你還怪你哥,你自己不找原因。」「老大,你不要管他,你快編炮喲,明天我還要去趕場,走得早。」我左手拿住引線(裡面裝有火硝),右手拿細細的火麻,把引線固定在一個鐵坨上,鐵坨中間由木塊填滿,木塊上釘了一顆釘子,引線固定在這顆釘子上。右手拿兩個由火藥引線連接起的一對小土炮,交給左手固定,右手飛快地用火麻纏繞。間隔幾個小土炮,就要編制一個大土炮,如此反覆,一條像長長的鞭子一樣,又如一串串紅紅的辣椒,展現在眼前,12秒鐘一餅61響的鞭炮就完成了,新的記錄產生了,我很高興。細細的火麻在我的手中,變為小精靈,它不斷地在空中飛舞,宛如在天空中飄浮真絲巾一樣,我右手就是控制這小精靈操作者,我的大腦就是小精靈的靈魂。我越編越快,三十餅鞭炮成形,小小的右手食指遠指節處,儘管用膠布纏繞,但還是被火麻不斷浸噬,形成深深的傷痕。甲成果看見我的額頭上慢慢地浸出汗珠,順著臉流入我的頸脖,匯聚在我的短褲與肚際處,浸濕短褲,就對我說:「兒呢,你歇一會兒吧!這有一把扇子拿去搧。」她把扇子遞給我,甲公功嚷道:「我要扇子,哥,給我!」我把扇子給他,「不要給他,老二不要瞎鬧!」「媽,今天太熱了,這才上午,溫度就這樣高,不知道下午如何讓人受得了喲,現在我用冷水沖澡。」「也好。」

    我穿過廚房來到一個院壩,院壩不大,大約有十個平方米左右,院壩右邊是一排二間的毛草房,順著第二間毛草房搭建一間茅房,糞坑上面修建一個豬圈,豬圈乾草上面睡著一頭黑豬。我脫掉短褲和上衣,赤著腳從毛草房走出來,跑到廚房取來水瓢。水缸是放在毛草屋街檐邊,它是用一個用石頭戳制而成水缸,水缸壁上長出一些青苔覆蓋在它的坑坑窪窪的表面。我站在土院壩用水瓢在水缸里舀滿水,從頭倒下,頓時一股股涼爽感覺從我的頭傳遞到腳,冷水落在地面上沖走地面上一些雜物,雜物上有一些黑色東西移動,我的好奇心讓我彎下身體想瞧一瞧是什麼東西,原來是螞蟻爬在雜物上,好像人們被洪水沖走,抓到一些飄浮在河水中的木頭一樣確保自己安全,確保自己生存下來。我接著第二瓢,第三瓢.......沖洗身體。我抖動赤裸裸的身體,水珠從光滑的皮膚滾落下來,搖晃著頭髮,水粒飛到空氣中逃得無影無蹤,穿好衣服,走到堂屋。

    我的母親一支手握住一根竹纖,竹纖上有一條槽。她先把竹纖放進桌上黑火藥中,讓竹纖裝滿火藥,手抖動再用手趕掉多餘的火藥。另外一隻手牽著一張長條形紙,這張紙不是一般的白紙,它很有漲力,很像我們書法用的宣紙,紙的另一頭用一條麻繩壓住,麻繩一頭套在小方桌釘子上,另外一頭懸墜一個稱鉈,牽住紙的手不斷搓動紙,捲成一根像繩一根的東西,再用勁扯下來,一根引線製作完成,把它放在一張廢舊報紙上。她的動作很嫻熟,很快形成一包引線。我站立在母親旁,汗水在她微微枯黃頭髮上打鞦韆,汗珠從額頭流經乾瘦的臉在頸部皮皺褶處匯合,從頸部滴落地面。枯黃的頭髮中相嵌幾根白髮,我心裡想她太辛苦,太勞累,為什麼城裡人不種糧每月都有二十八斤供應糧,農民種糧而沒有糧食吃?我想不通,我一定要當上城裡人。我對她說:「媽,你歇一會兒,你不能累成病。」「兒呢,歇不起,我要把這藥作完,今天晚上你爸才有法築火炮,明天一早我還要去趕二朗廟場鎮,趁現在政策好點,多掙幾個錢,你馬上要讀初中,用錢的地方多。」我聽到她說的話,淚水從眼睛流出來。

    天剛剛朦朦亮,「咚咚咚」敲門聲,甲成果對王世清說:「糟糕今天起來晚,你弄裝好沒有?歐大姐已經來喊我,還要走三十里路,九點鐘才能到二朗廟場鎮。」「不要著急,這時還有些毛毛雨,一會兒我送你一段路,今天火炮有些多,太重了,我給你背過梁。」「把油布蓋到背兜上面沒有?」「你放心,已經弄好了!」「你回來的時候,到供銷社進些貨,有些貨賣斷了,醋和鹽要多進點。」歐大嫂隔著窗子喊:「甲成果,我們快走喲,晚了不好賣,你們兩口蠻,有啥回來說再說,早晨才起床,又黏黏糊糊。」「歐姐,你不要笑我們,馬上走。」她走到我的床邊說:「老大,你把弟弟照看好喲。」我迷迷糊糊地答應:「嗯。」

    甲成果和歐大嫂來到二朗廟街,天空已經停止下雨,她們各自找到賣火炮的位置。從背兜里取出一餅餅各種規格的火炮,擺放在街檐台階上一張塑料紙上。二朗廟場鎮人口多,水泥廠有十幾家,工人也多,很繁華,街道多。她賣炮的街是老街,街道仄,人們走到路上肩並肩,人挨人挨,隨時聽道:「你龜兒子,把我腳踩到了,你給老子嘴巴放乾淨點,小心老子揍你。」吵鬧聲震動得耳朵「嗡嗡嗡」響,但甲成果她們已經習慣這種雜吵的聲音。甲成果向上街望,歐大嫂正大聲喊:「這邊瞧,那邊看,這裡的火炮真好看。」甲成果也拉起嗓子嚷:「人逢喜事精神爽,賣餅鞭炮響一響,鞭炮響聲不脆不給錢,大家摸一摸,火炮大又圓,大家看一看,紅白喜事全靠它。」旁邊一位賣菜的大姐說:「這位大姐,我的父親明天六十大壽,想賣餅火炮熱鬧一下,可是今天我的菜還沒有賣完,我能不能用這點菜換一餅火炮?」「我們家裡種的菜也多,看在我們隨時相互照看攤位情況,我們再賣一會兒,如果你實在賣不掉,我們再換。」「你心太好了,大姐。」隨著她的叫賣聲,人們漸漸地吸引到攤位上,有老主顧問道:「甲火炮,你又來賣火炮?」「就是,上次你賣得火炮響聲大不大?」「還是可以,你裝的是炸藥,響聲當然大喲。」一位農民把不同規格地火炮反反覆覆摸反反覆覆看後,問這個是多少錢,問那個多少錢,就是不買,他接著戴著懷疑的眼光向老顧客問:「她這真是由炸藥做的?」「就是。」「不是炸藥不要錢,你到底買不買,不要影響其他顧客買火炮。」他總算從他那髒兮兮口袋裡摸出一張伍角的票子,把它捊得抻抻展展,遞給她,說:「我買一餅小的,給我爸沖沖喜。」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火炮還剩兩餅,突然不知道誰說:「來抓賣火炮的人來了。」街上人群騷動,她很麻利地把兩餅火炮往自己外衣下藏,人迅速地離開,背兜放在原處,她向歐大嫂攤位走去,她走到供銷社,躲在大門後,雙眼盯著歐大嫂,歐大嫂由於還剩得多,躲藏不及,倆位戴著圓盤帽的男同志對她說:「個人不准生產火炮,你們硬不聽,帯上你的火炮跟我們到公社辦公室去。」歐大嫂死死地把火炮摟到自己懷裡,哭著說:「我只會做火炮,其他的我不會,我們全家六口人都全靠它,你叫我如何活?為什麼只抓我,那前面還有一位你們不抓?」他們向前方望了望說:「沒有啦,不行喲!必須跟我們走。」胖子對另外的男同志在耳邊說悄悄話,說:「不走也行,要發款伍元!」歐大嫂想:「伍元相當於十餅火炮,而且還包括本錢都沒有了,不行,最多認三元。」她主意已定,從一個褲兜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三元錢遞給他們說:「大哥,我只有三元錢,我也不要票,行嗎?」胖子接過她給的錢,氣呼呼地說:「行了!你快點買,快點走,別給我惹事。」

    我媽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悶悶不樂,最後忍不住問歐大嫂:「你被抓為什麼還要告我?」「我看你快藏起來了,我想我總得找點少罰錢的理由吧!」

    我媽剛剛回到家,我就告訴她:「我被重點初中重時中學錄取了!」這個好消息沖走她心中的鬱悶。


    十三

    我到重時中學讀書成為我媽心中最重要的事,也是我們家庭最重要的事情。重時中學是涪江縣五中,原來是高中的學校,汪老師一直對我們說:「你們遇上好時代,你想原來教高中的老師,現在教你們初中生,是大材小用,是你們掉進蜜糖里。」學校在重時區所在地小溪河公社,離家有四十里。

    早晨,甲成果吃完飯後,對王世清說:「娃兒馬上要開學,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獨立住,每周才能回家一次,我聽別人說過,每次回來讓他帯點下飯菜,今天到供銷社買點豆豉,給他作下飯菜。」王世清說:「你今天不去賣火炮嗎?」「在鄉下賣得便宜且還有很多單位檢查,我們集中到涪江縣城區賣,給甲王乙準備學費、生活費還要給他做一套新衣服,家裡開銷太大了,說起我的頭都大。」「好,早點去,我聽買豆豉人多得很。」

    夏天的太陽起得早,早晨七點不到,它已經爬到半空中,在濃霧籠罩中的太陽像一盞燈籠,甲成果和歐大嫂走在通向文勝公社土路上,歐大嫂說:「這霧太大,我們走慢點,我聽說王會蘭前天早晨為了給李水平買豆豉,不知道是霧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走著走著走到這條水渠里,頭磕出血,手也擦傷,全身像落湯雞。」「歐姐,你說我們仁和大隊都要感謝汪德芳,如果不是她我們仁和村不可能有那麼多學生被重點中學錄取,你聽說沒有,馮正寬那娃兒都考起文勝初中。」「你說得對,這個汪老師儘管人很年輕,但對學生管理還是有一套辦法。我們劉明興說,他們班所有學生都考上初中,其中有三十個學生被重時中學錄取,二十多個被文勝初中錄取。」甲成果沿著路向前看,一團團霧氣向她們飄來,時不時有一團黑影出現在霧裡,有的向她們衝來,有的離她們遠去,有的越來越遠。路的一邊是一條小水渠,聽道潺潺的流水聲,偶爾還有小魚在水中嬉水聲。一邊是水稻田,模模糊糊地能看到稻田稻子,稻絮把稻杆壓彎腰,稻穀成熟的香味和泥土的清新味瀰漫田野。她們聽道路上其他人說:「快點走,聽說仁和大隊的娃兒考上重時中學的人多得很,不知道今天我們買得到豆豉不?」甲成果:「歐姐,我們也走快點。」

    她們來到供銷社,供銷社門前擠滿人群。一位穿著短褲老頭手裡握住一個酒瓶從門衛室走出來,他瘦得宛如芝麻杆,走路搖搖擺擺,對著大門的人群吼著:「你們這麼早來幹什麼?若是買豆豉的人都到門市部排隊,你們站在這裡吵得我睡都睡不戳。」歐大嫂對甲成果說:「今天這麼多人買豆豉,我們可能買不到,我們找申有元。」甲成果對老頭說:「我們找申有元有事?」老頭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沒沒來。」他說話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從他嘴巴里嘣出這幾個字。她們知道這老頭是一位酒瘋子,一時清醒一時迷糊,對著大門喊:「申有元大哥,申有元大哥!」他抓住一串鈅匙猛搖,嘬著嘴巴久久張不開口,憋得滿臉通紅,從食堂走出一位白白胖胖中年人說:「我師傅沒有來。」

    歐大嫂對甲成果說:「我們分別排隊,誰先到誰幫到一起買。」長長的兩支隊列不時有人來插隊,後面的人總是一陣騷亂,「你媽批,供銷社這些龜兒子把這點權力硬要用盡,看到這麼多人買東西,多組織點商品。」罵人的話不斷漫進她們的耳朵,這時霧已經散。那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從門市部裡面熟練地取下門板,對大家說:「排好隊。」但是人們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一下都湧進門裡,櫃檯不斷地晃動,櫃檯里三位售貨員對大家說:「不要擠,今天貨源充足。」「快點賣喲。」甲成果也隨著人群帯到裡面,一股股餿臭味、汗臭味和體液臭味混合在一起,鑽進她的鼻子,「哇哇哇」從她嘴巴吐出一些青菜和玉米稠,污穢物附著一位男同志背面衣服上,她的嘴巴也在他背上擠扁,她淚水在眼眶裡滾動。「甲成果,我賣到了!」她看到歐大嫂從櫃檯往外擠嚷道:「大家讓一讓。」「媽喲,又不是不要錢撿便宜。」「我不買了,請給我讓一下。」甲成果艱難地挪到動腳步說。「你也是不買還來湊熱鬧,好耍蠻。」人群中不知誰說道。她們擠出來,甲成果瞧見歐大嫂凌亂的頭髮,幾絲頭髮從額頭上掉下來遮住眼睛,汗水在她身上橫流,手裡拎一坨黃黑色豆豉,她用手輕輕摟著貼在麻子臉上的幾根頭髮,說:「昨年都沒有這麼擠。」「大家都是為了孩子。」甲成果接著說:「你是有勁些,你把有些男同志都擠到旁邊,能幹!」「妹子,你生病了嗎?你吐了,嘴角還有些污物。」「嗯,有點感冒。」甲成果抬起手,用衣袖揩著嘴角。「歐姐,你背後衣服開了一個縫。」「哦,回家再縫,老都老了,不怕漏點肉肉。」「歐姐,你才剛剛四十歲,老什麼,你看那邊有一位男人正色眯眯地瞅你那片肉。」歐大嫂本能地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沒有看到人影,「你這妹子,還開你姐的玩笑。」甲成果撐著歐大嫂笑得彎腰,歐大嫂臉上笑得開花,淚水在眼眶裡湧來涌去。

    我看到我媽身心疲憊地回到家,她說:「甲兒你要珍惜這次讀書的機會,為了給你買到豆豉我用了最大力氣,要不是你歐娘娘,不可能買得到。」她轉身看到王世清說:「你明天到縣城進點貨,聽說「雪竹」牌香菸與到供銷社提供的價差比較大,我們一天到晚給供銷社代銷,利潤都給他們,我們只有5%代銷費,我們悄悄直接到縣城進貨,掙點錢給甲王乙交學費和學雜費。」她說完後,在堂屋一把木長條櫈上坐下,耷著頭,一隻手輕輕捶著頭,一隻手撐在大腿上,王世清對她說:「你是不是有些感冒,頭痛得很嗎?我這個赤腳醫生給你配點藥。」「好嘛。」我從廚房取來一個碗,雙手端著這個裝滿開水的碗,雙眼盯著碗中水,開水很頑皮,在碗中飄來飄去就是想逃離碗奔向大自然,我只有邁著小步走向甲成果。王世清瞅見我,急忙放下手中的藥瓶,邊跑邊說:「大兒,你小心點,別燙著手。」他從我手上接過碗,邁步到門外,把碗輕輕地向外傾斜,碗中水飛濺出去,然後端正碗遞給甲成果說:「小心點,有點燙,我把藥給你,吃完藥,睡一覺,應該沒有什麼事。」「你不要給我加撲熱息痛片之類藥,否則瞌睡多。今晚我還要搓引線,明天他們倆兄弟才有事情做。」「你明天還要去趕場,早點休息。」「你說得好,早點休息,錢從何而來?」

    王世清來到縣城魚市口副食品批發公司,一位披著長發中年女人對他說:「王世清,你又來進貨,你們賣得還快,想進點什麼?」王世清從上衣口兜里取出一張皺巴巴紙,遞給她。她把紙放在櫃檯上,用手把紙理伸,瞅著他說:「這字寫得還不錯。」「人家教過書,當過老師,字肯定寫的好。」一位白白胖胖戴著一副眼鏡的男人插話道。「劉經理好!」王世清臉上掛著笑容招呼道。「老王,你今天來主要進什麼貨,帯有鞭炮嗎?」「今天就是悄悄地捎帯二佰餅鞭炮。」「你鞭炮在哪裡?我們全買了,你免得到處跑。」「你知道進出口公司,王經理需要的。」「那給我們一佰餅,如何?」王世清用手撓頭,停頓幾秒說:「沒有問題,你劉經理說咋辦就咋辦。」「王世清,你買一件香菸嗎?」中年女人問道。「對,有什麼問題嗎?」「主要是核對一下。」王世清對劉經理說:「老朋友,歡迎你到我們鄉下來玩,今天下午我還要趕三點半的汽車。」「好,現在小偷多的很,你要注意貨喲。」他花一元錢雇一名木板車,把所買的東西拉到汽車站。汽車站人多,有的坐在侯車室綠色木櫈子上睡覺,有的正在汽車頂上裝貨,有的站在售票窗口買票,有的在侯車室賣報紙和書,還有的在聊天和抽菸。王世清對一名男管理員說了一籮筐好話,遞給他一隻香菸,他把煙仔細瞅瞅,王世清把打火機打燃火,小心移到他面前,他用手擺了擺,說:「這裡不准抽菸。」然後把煙夾在耳朵旁邊,用手朝汽車方向揮了揮。王世清嘴裡不停地說:「謝謝。」他來到汽車面前對司機說道:「師傅,我有三件貨。」「你上蠻。」他對拉板車的人說:「你在上面碼貨,我在下面遞給你。」我在下面一件一件檢查後,遞給他。拉板車的人是一位中年男人,年齡不大但額頭上皺紋宛如水中落下一顆石粒形成的波紋一樣多,手掌上老繭多又厚,眼睛透露出是一名實在人。他把三件貨一件一件擺放整齊平穩,把貨網繩拉緊拉牢,然後對著站在車下的王世清說:「你看如何,安全不?」「可以了!」王世清把一元錢交給他,他瞅都不瞅直接放在褲兜里,然後對站在王世清旁邊的一位年輕小伙子說:「兄弟,我們走。」王世清驚訝地看著他,他說:「他是我老弟。」

    傍晚,王世清回到家,甲成果對我說:「你爸辛苦了!把飯給你爸遞到手上。」她把三件貨物一一打開,,她對王世清吼:「我給你說要進一件香菸。你為什麼沒有買。」王世清說:「你不要一驚一咋,把人嚇一跳。」「你自己來找。」他向三個紙箱子仔細看,用手把貨翻一遍,沒有找到一包香菸的影子,他傻眼了。他驚慌失措地說:「我親自檢查後,才放在車頂貨棚上。車上貨也不多,紙箱子就我們三個,其他都是散貨。」瞬間,她淚水流出,而且在臉上亂流,她說:「這可是整整一件香菸,我們一年的存款。」王世清低著頭,默默無聲。

    第三天清晨,我早早地起床,瞅見我的爸正在把枕巾、衣服包裹在被子裡。他把被子理平疊成正方形,用一根布帯子紮緊扎牢,同時還留兩節背帯,讓我背起包裹拭背帯長短。我媽把用油炒過的豆豉裝在一個玻璃罐頭瓶里,嘮嘮叨叨地說:「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把報名的費用20元裝在你褲兜里,用針把褲兜縫起了,你到學校把縫針線撤開。你在學校有什麼事,多與你的好朋友商量。」她把新牙膏、牙刷、鋁飯盒、洗臉帕等放在一個紅色尼龍線網兜里,接著叮囑:「一定要注意與同學搞好關係,不要捨不得吃,錢不夠,給我們說,當然也要節約。」劉明興背著被包走到我們家門口喊:「甲王乙,快點。」「等一下,馬上來了。」我急慌慌地對他們說:「他們在等我了,不要著急,你爸送你去趕火車,時間還早。」王世清用一根扁擔挑起二十斤大米和背包,我手裡提著網兜往門外走,甲成果對我說:「小心點喲,安心讀書,不要管鞭火炮的事,我們想得到辦法。」劉明興、李水平、於小蓉以及她爸我們一行六人向火車站走去,火車站名字叫厚壩公車站,位於厚壩公社而得名,距離我們家有二十里路程。我們三個沿著公路在前面走,劉明興對我說:「你們知道不?馮正寬也考上文勝初中。」李水平背著行李汗水流進頸項,氣喘噓噓地說:「他上中學確實全靠我們汪老師。」「對,不是汪老師他不可能考上,他上鬼的初中,他還不知好歹。」於小蓉氣憤地說道。她打著空手,沒有提什麼東西。她把路邊的狗尾巴草揪了一根,拿在手裡,邊走邊把草晃來晃去。我向劉明興和李水平問道:「你們為什麼沒有帯糧?」「我們不吃飯,當神仙。」李水平笑嬉嬉地說。「聽說,每名學生每月有十斤平價供應糧。」於小蓉搶著回答,「多少錢一斤?」我接著問。「一角三分八。」王世清接上話說:「你們都要認真讀書,爭取早日脫掉農皮,成為城裡人,最好成為國家幹部。」「就是,於小蓉努力學習喲。」她爸隨聲附和道。

    我們到達火車站才十一點鐘,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我對王世清說:「爸,你回去吧!有這麼多同學,你放心。」「還有我,到了小溪河車站,幫他擔點東西。」王世清轉身對我說:「錢夠不夠,不要捨不得花錢,身體與讀書一樣重要。」「他錢不夠,王叔你再給他拿一點。」同學們都嘻嘻哈哈地喊,其他乘客都愣愣懂懂地盯著他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你們這些學生瞎起鬨」王世清邊走邊說。。

    在等候火車的人群中從他們所帯的行李和穿著來看,大多數應該是學生和家長,售票窗口打開,售票窗口宛如在厚厚的牆壁上戳了一個正方形洞一樣,看起來很牢固和結實。售票口前是兩排有五米長一米二高鐵閘欄,防止人們不排隊亂插隊。大家聽到「嘎吱」窗門打開的聲音,坐在行李上抽菸的,坐在綠色木椅子上看書的,站成一堆聊天的人群都向窗口涌去,我們也不例外地跑向窗口。我的墊起腳,頭剛好能從看到售票員,她是一位年青瘦女人,一雙深陷眼眶的眼睛,眼光暗淡無光,遞給她的錄取通知書,說:「到小溪河站,學生票。」「你不能買學生票,要學生證,三角錢。」一陣陣宛如蚊子翅膀搧動空氣而發出的聲音,我從褲兜里掏出一元錢遞進窗口,從窗口甩出一張長方形車票和錄取通知書,把它們攥在手裡,從擁擠的人群中被推出來。我認真查看車票,車票比糧票大一些並且它是硬紙殼製作而成,淡紅色背景圖案上面印有黑色字:厚壩一個箭頭小溪河,一個箭頭上面寫有503次下面寫0.30元,票右下角有時間。劉明興走到我面前悄悄地說:「三角錢,聽說可以在學校買二份回鍋肉,我們倆共用一張車票。」「行不行喲,車上檢查很嚴。」「你放心,沒有問題。」「票我暫時保管。」儘管我心裡不願意,但愛於朋友加同學的面子,不好拒絕,還是慢慢地從褲兜里掏出來遞給他。進站口鐵柵欄打開,兩位穿著鐵路制服的工作人員守侯在它的兩邊,好像足球場上的守門員一樣眼睛直直地瞪著我們,我的身體好像不受大腦控制,雙腳發抖,全身發冷,但手心出汗。我不知不覺地擠進人群中間,我感覺背包越來越重,好像有人把它往下墜一樣,手裡尼龍兜繩子好像很想鑽入我的皮膚里與手掌骨親密接觸,手掌開始抗拒,後來慢慢地接受,我痛的觸覺也變得麻木了。高個子瘦精精男工作人員費力地吼道:「不要擠,一個個地來。」與其說是在吼還不如說是在說悄悄話。滿臉張著橫肉的胖女人,她高高地舉起左手,手裡擎著一把銀光閃閃發亮的專用剪刀,說是剪刀但它的外形更像是一把老虎鉗,手還不斷晃動,仿佛是像在招手,但更像是在說,你們們如果不聽指揮,她手中專用剪刀就會很很砸向我們。「大家把車票拿出來,檢票後才能進站,無票的,給老娘滾開,不要在這裡湊熱鬧。」我抬起頭仰望著她,唾液從她厚厚的嘴唇間噴出,嘴巴張得大大的。人群宛如洪水衝垮河堤涌過堤壩一樣,人人都沖向火車站台。我身不由已地隨著人潮被衝出柵欄。胖女人氣竭敗壞地罵道:「這群土癟像土匪一樣沒有有素質。」一位穿著制服的年青人,他手裡握著一桿小紅旗嘴裡叼著一隻鐵哨子,晃動小旗,鐵哨子響起,我們都隨著他的動作往站台後移動。「昂昂昂」響聲從遠至近地傳來,一輛綠色火車宛如豆虎蟲一樣爬行過來躺在鐵軌上。車門打開,從車門中先下來一位滿臉長著痘痘的女列車員,她站在車門前操作半生不熟的外省普通話嚷著:「不要擠,把車票捏在手上,先下後上。」於小蓉的爸擔著行李和我的米,身上背著被子包,滿頭大汗說:「我把扁擔收起,行李和米提起,李水平你幫我拿扁擔。」李水平說:「叔,米也交給我提吧!」「甲王乙的米給我吧!我手裡也沒有提東西,叔你東西多了,不易上車。」劉明興忙著說,手已經伸到她爸提的米口袋上。她爸晃動手說:「你們都還小,並且是長身體的時候,使不得重力。」「你們幾個娃娃的票。」劉明興和於小蓉墊起腳高高擎著小小車票嚷著:「都在這裡。」她的眼睛兇巴巴地瞪著我們。

    我們擠上車,站立在兩節車廂連接處,我挨到劉明興靠在車廂壁,於小蓉與李水平站立在對面背車廂,於小蓉爸把東西放置在地上,自己屁股放在兩口袋面上。他從衣兜里摸出葉子煙,把它捲成一個菸捲,菸捲裝在從腰間取出煙杆上,唅在嘴裡,一根火柴在火柴皮上擦出火花,點燃火柴棍,用一雙老繭小心地護著火苗,把煙伸到火苗上,「吧嗒吧嗒」響聲,從他嘴裡發出。火苗也隨著聲音搖曳,煙燃燒的火星一閃一閃,煙越燃越旺。那位長痘的女列車員從車廂另一頭向我們費力擠過來,人們站滿車廂過道,她不但要從人群縫中穿梭,而且還要注意腳下的腿,有人為了便舒服乘車,竟然躺睡在坐椅下面,腿朝向過道;注意腳下的人,還有些人坐在放置地面行李上。她腳不斷碰撞東西或人,但她總是能把腳放在地面上,她邊走邊嚷著:「才上車的把車票拿出來,驗票了。」她走到我們面前說:「票拿出來。」她的手伸到於小蓉面前,於小蓉從褲兜里摸出一張小車票。列車員睜大眼睛仔細瞧,然後,把票還給於小蓉。於小蓉她爸把燃燼火柴頭甩在地面上,手擎著煙杆,閉上嘴巴,咪著雙眼,兩股青煙從他的鼻洞鑽出,向上升起。他睜開雙眼,張大嘴巴,長長呼出一口氣,囗氣中煙味夾雜著腐敗苞谷味從口中噴出。霎時,煙霧遮蔽列車員的雙眼,於小蓉快速地把車票遞給李水平,她用雙手亂舞想趕走煙霧,煙霧刺激她的喉嚨,「硿硿硿」咳嗽聲響徹整個車廂,「少抽兩口煙不行嗎?」她吼道。她的眼眶盈滿淚珠,「好好好。」他把菸頭對著地面摁熄,「你的車票呢?」李水平遞給她,她沒有接,只是看瞅了一眼,然後,眼睛看著我和劉明興問:「你們呢?」劉明興早早地把票擎在手裡,「你的呢?」在眾目睽睽下,他們都不敢動。劉明興說:「我們倆買一張車票?」「你逃票?」她目不轉眼地瞪著我,我害怕極了,腿腳發抖,一時說不出話。劉明興說:「阿姨,他還沒有一米二高。應該不買票。」「他肯定有一米二高了!」邊說邊激動,她一隻手拤住我的脖子,讓我不法動,也讓我呼吸困難,我雙手辦她雙手,但無濟於事,這時於小蓉爸對她吼道:「你這是要幹啥?不就是一張車票嗎?」一邊說一邊站立起來,用力辦開她手。這時其他乘客都嚷道:「你這姑娘心咋這麼狠,他還是個孩子。」還有乘客說:「你想憋死他嗎?」大家對她指指點點,她好像是受到很大委屈似的一樣說:「這是公家的財產,你坐車不給錢。」「但你不能弄傷他。」她悄悄地走了。人群中還有人說:「太不像話了!」「孩子,你們到哪裡去呀!」有人說:「瞅他們帶的東西,就知道是去上學。」我噙著淚水說:「小溪河上學。」劉明興拉著我的手悄悄地說:「都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到學校我還你一元錢。」「誰要你的錢!」我想我以後一定要當幹部管管她們,讓她們瞧不起人。「這么小就坐火車去讀書,這些娃娃才不簡單喲,我的娃娃讀書,有他們一半好,我就啊彌陀佛了。」於小蓉爸高興得合不攏嘴笑道:「哪裡,我想只要你考到哪裡,我作父親的就供到哪裡。我們那風水好,已經有人考起bj的一所大學,我們生產隊給他放鞭炮,到上學那天,全隊人都帶著東西送他,他父母風光極了。」「你們是哪個地方?」一位臉上布滿皺紋的老頭問道。「我們是文勝仁和人。」「你們認識不劉火炮。」「我們在一條街。這個就是他的娃。」他指著劉明興說。「哦,他做的火炮特別響。」「我們火炮街,火炮都很響亮,主要是用炸藥做的炮,我們一般是用火硝做的炮。」「哦,原來是這樣的。你們咋不用炸藥。」「炸藥才危險。」「就是,太危險了,我侄子放火炮,把手指都炸斷了。」說話間,火車突然晃動,我往前倒,人幾乎要倒地,劉明興把我拉住。「轟隆隆,轟隆隆」火車停穩,到小溪河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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